李镇

刚刚过去的春节于我而言，虽过得有些寡淡，但是仍有收获。

去年十一月，随着女儿出国留学，家里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节前，女儿发来微信说，国外只过新年，我们的春节，人家没有概念。学校里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过年回不了家。

我装着风轻云淡地安慰她，以学业为重，好好学习，回不回家不重要。

其实，孩子来到我们身边的二十年间，春节一直是三口之家热热闹闹过的。尽管有时候女儿闹腾得心里烦，盼着什么时候才能清静点，可是当这份清静真的到来时，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儿。

台湾作家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此番和女儿远隔重洋，我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

女儿长大了，纵有万般不舍，也不能一直留在身边。她有自己的梦想和生活，总有一天她会挥手远行。

记得小时候，常听母亲念叨一句话：“居家过日子，过的就是孩子。”这句话以前只当成耳旁风，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

刚进腊月门，妻子就说，今年咱家也与时俱进，改改规矩吧。往年节前疯狂囤货，有时半年才能清空库存。今年就不多置办年货了，一来超市离家近，供应也丰富，二来现吃现买新鲜。

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相当充分。其实我知道妻子是言不由衷，真正的原因还是孩子不在家，她有点适应不了，自然也没有了置办年货的心情。

我宽慰她，再等几年，女儿成家了，咱两人一起过春节是常态，要慢慢适应这种改变。妻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也许，这种转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说说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吧。对于女儿，我一直觉得亏欠挺多。我一生平淡，几番沉浮，既没有谋得一官半职，又没有积下丰厚家业。她小的时候，我和妻子为了碎银几两，疲于奔波，对她陪伴不多，许多周末是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一直佩服她的自立能力，于我而言，这份与她小小年纪不相称的自立的背后，是我的平庸与无奈。尤其在我赴晋工作的那几年，聚少离多，对她的照顾更是不周全。中考时，我曾答应过她考完试一起去北京逛逛，可惜诸多理由，一拖再拖，终没成行。现在她长大了，根本用不着我带着她去了，她背起书包就可以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种亏欠，是我心底的隐痛。

说到过年，有人说，年味是乡土味，是团圆味，是那种踮着脚的期盼，是那种相互依偎的温暖。我固执地认为，还是在农村老家过年好，那里更有烟火气，更有亲人情。

除夕上午九点多，似乎是为了迎接大年的到来，天空中雪花漫舞，飘飘洒洒，颇有点迎祥纳福的味道。

我先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再和妻子一起贴春联。贴上对联，大门立即有点喜气洋洋的感觉，节日气氛更加浓郁。此刻，我又一次想起女儿。往年贴春联女儿是我的搭档，今年换了人，有点手忙脚乱。

房客小孙夫妇回文登老家了，临走时打电话说，叔，今年的春联还得你帮忙贴。我满口答应。房客老徐是拆迁户，都四年了新房还在空气中飘着。前年除夕贴春联时，因为眩晕，老徐一头从梯子上栽了下来，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出院后他心有余悸，说，老弟，我年纪大了，血压偏高，贴春联的事以后就由你代劳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中午。妻子先把给祖先的贡品打理好，才把饭菜端上桌。我没有动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看手机、刷抖音，时不时瞅一眼门口。几遍催促后，妻子有点愤懑，独自扒拉了几口米饭。妻子说，你是想闺女了。我说，没有，就是不饿。妻子说，净说假话。往年这个时候咱们热热闹闹吃火锅，今年缺个人，你的心飞了。

晚上十点钟，女儿发来拜年视频，我给她转完红包就早早躺下了。躺着也睡不着，依旧是刷抖音。以前，没有抖音，我还多少看看春晚，现在已经完全和春晚断了亲。往年拜年时，亲友相聚总会议论一番春晚节目，现在基本没这个话题了。偶尔提及，很多人会回答，没看。

大年初一早上六点多，按照习俗要到亲朋好友、长辈邻里家拜年。草草吃了几口饭，收拾妥当出了门，就往哥哥家走去。

这是近十年来我第一次登他的家门。

因家务琐事，我们彼此不相往来。尽管没吵没闹，也没撕破脸皮。

随着年纪的增长，父母的先后离世，时间慢慢冲淡了一切。前年清明节前，哥哥在街上碰到我，提出父母去世满三年了，应该立个碑。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择个好日子，碑立了，兄弟的名字刻在一起，头磕在一块，亲情隔阂的坚冰融化了。那天，天很蓝，没有风。我们兄弟俩并排站在父母墓前，相视无语。我猜测，若父母地下有知，他们也会为我们高兴的，毕竟是血浓于水。

进了哥哥家的门，问了安好。哥哥很开心，端茶送水，剥糖递烟。他说，咱爸妈都走了，就剩咱老哥俩。过去的一些不愉快就让它翻篇吧，咱们俩的年龄也往六十上数了，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家和万事兴。

我们的手搭在一起，我的眼睛湿润了。

想想几年来，由于我们之间不往来、少沟通，有些爱看热闹的人，趁机说了不少话，拱了不少火。还好，我们还是理性地守住了底线，没有擦枪走火。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要感谢那些人，是他们让我更加懂得了“家不和外人欺”的道理，是他们催促我果敢地走进兄长家的大门。

离开了哥哥家，我心怡然。接下来穿堂过屋拜了一上午年，拜年的微信和电话也不断，有点手忙脚乱，口干舌燥，但累并快乐着。

过年就该是这个样子。

临近中午才回到家，妻子说，下午咱们一起去看春节档电影吧。我说，算了吧，不凑那热闹了。贾玲和张艺谋的票房不差咱这两张票。忙了一年，哪也不想去。

泡上一壶茶，静静地在家里坐了一个下午，享受慢下来的时光，顺便梳理了一下过往，也不错。

想想岁月如流，半生蹉跎，想想刚刚过去的一年，百感交集，心绪难平……

年过了，跌跌撞撞的日子还得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