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凡

按照我们家乡的传统习俗，从正月初二开始“出门（走亲戚）”。

早年间，一般人家都有十几门亲戚，姑家、姨家、舅舅家，姐夫、舅子、连襟家，都要趁着过年这几天相互之间走动走动，联络一下感情，若不然，“三年不走动，是亲也不亲”。

走亲戚也是有讲究的，其中有严格的主次之分，按照老一辈流传下来的顺口溜：“初三丈人初二舅，姑家姨家排在后”。从中可看出，在所有的亲戚当中，舅舅是排在第一位的。为什么要这样排序？有一种说法是，这是母系氏族社会时期传承下来的。因为舅舅是母亲的哥哥或弟弟，一奶同胞，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娘亲舅大”“舅舅大似天”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过去妇女的社会地位低下，女人出嫁后，一旦在丈夫家受到欺凌而无处申诉，第一时间就是跑回娘家求助，而能帮她们争口气的自然就是孩子的舅舅。

再者，不少人妥妥地属于“外甥狗”，打小就常年住姥姥家，和舅舅关系最铁。如果长大成家后，不孝顺或虐待母亲，舅舅就可对这种混账外甥动用家法，无论是骂还是打，都属天经地义、情理之中，于是便有了“舅舅的棍子——打了白打”这句常用俗语。

正因为有诸多规矩，如果正月初二绕过舅舅先去了丈人家，那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是会受到亲戚邻居们谴责的。

正是因为这个传统习俗，在我们家乡便有了“正月初二拜丈人——拿着娘舅不当回事”这样一句歇后语。日常生活中，当某人对待一件重要的事情极不重视时，别人就会用这句话来怼他，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其实，不光是正月出门把舅舅家排在第一位，一般的酒席桌上，舅舅的席位也是要排在上首位，其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无论年岁多大，统统要排在舅舅之后。非但如此，还有舅舅不来就不能开席的讲究。如果在外甥结婚的酒席上，到了新媳妇给亲戚敬酒的时候，也是要把第一杯酒端到舅舅面前，否则便会被人说成是不懂规矩了。

还有这样一条与舅舅相关的习俗，那就是一旦家中母亲过世，儿女们首先要安排人到母亲的娘家“传丧”，娘家人不来是不能入殓的。这种情况，舅舅必须要第一时间赶过来。等舅舅来到之后，揭开蒙在逝者脸上的白布或黄表纸，把她的上眼皮轻轻往下摩挲几下，再念叨几句让她放心上路的话。这一套程序走完之后，家里人才能把逝者入殓。民间有句俗语“爹死了随便埋，娘死了等舅来”，说的就是这个习俗。

曾经听我老伴讲过她小时候亲历的一段往事，正是因为这个习俗而引起的。有一年秋天，她们邻居家的老太太死了。其儿女们赶紧为老人净了身子，穿好送老衣裳，放在用门板搭起的灵床上。同时，又赶紧安排人到舅舅家传丧。他们村到舅舅家还不到3公里的路，舅舅接到讯息，很快就赶了过来。

舅舅来到之后，也是按照上述程序与老姐姐告别。可怎么也想不到，他刚刚揭开蒙在老姐姐脸上的黄表纸，却惊奇地发现老姐姐居然睁开了眼睛。就在他打愣的当口，老姐姐一边支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还一边摸着耳垂说：“我的耳坠没有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了，家里人一个个吓得失魂落魄，忙不迭地嚷嚷着：“老太太诈尸啦！”还有人颠颠地跑到生产队仓库找犁铧，说是把生铁放在其胸口上可以镇住诈尸。

舅舅这时表现得十分镇定，一把抓住老姐姐的手试了试脉搏。当感觉其脉搏跳动正常后，他就大声呼喊着让家里人都安静下来，随即把老姐姐从灵床抱到炕上。老太太一口温水喝下去，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从这一天算起，这个老太太一口气又活了好几年。村里人议论起来都说，多亏有“娘死了等舅来”这个规矩，若不然，这事真不知要折腾成什么样子。

随着岁月的更替，好些传统习俗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很大变化。像“舅舅大似天”这个习俗，虽然还一直在民间传承，但在那些独生子女家庭，孩子们的姑姑、姨姨、舅舅都属“稀缺”，自然也就没了谁大谁小之分。再者，时下年轻人春节期间走亲戚，大多是开着私家车拉上礼物，半天工夫把所有的亲戚都走遍了，也就不分谁先谁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