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俊
孩提时代,一进入腊月,年的味道就渐渐浓起来了,像水中的涟漪,慢慢地氤氲弥漫开来。如果把过年比作一场大戏的话,腊月就好比是这场大戏的高潮部分。
过了腊八才算跨进迎年的门槛。腊月时值一年的大寒节气,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腊八在乡下是备受重视的,即使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也是如此。要泡腊八蒜,最要紧的是熬腊八粥。做腊八粥要选出籽粒饱满的红豆、绿豆、豇豆、黑豆等用水提前泡好,大米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文火慢煮,锅底下插上树枝或碎木头,直到满屋子香甜四溢,引得我们这些小馋虫们急溜溜地往家跑。母亲总会估算着时间,把一大碗粥提前盛好,加了糖,单独放着,好让中午放学回家的我喝了暖暖身子。
进了腊月,街上的人就多起来了,这是农家人一年里难得的闲暇时光。没有地里庄稼的牵挂,辛苦劳作了一年,生产队会根据每家每户挣的工分数统算出工钱。那是一年里最欢喜的时刻,村民们会提前把自己记的工分和生产队会计核算的核对一下,核对无误后,从会计手里接过辛苦钱,然后蘸着唾沫星子点两遍,仔细地揣到衣服里层的贴身衣兜里。心里盘算着怎样给家里添衣服、置办年货,回家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许多,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大人添不添新衣无所谓,孩子一定要上下一新。不是时兴条绒衣裳吗,那就每个孩子做一身。流行的翻皮鞋,儿子闺女也要一人一双。”拿回来的钱,还有一件事每年都要做,那就是全家到公社照相馆去照一张全家福,中午全家人在公社饭店吃一顿面鱼肉汤饭。
进入腊月,每天都会从街上传来零零散散的鞭炮声。对于男孩子来说,鞭炮声就是天籁之音,鞭炮的多少决定了你的身价地位。如果你的两个袄兜里满满的都是鞭炮,那么你后面肯定会跟着一群小孩子,你就会有大哥的派头。那时每家都会买几挂鞭炮,留着大年三十晚上和正月初一五更放,家长会把鞭炮不断地变换地方藏起来,以防“败家”的孩子一点一点地提前给放了。
腊月里,村里的小合作社也成为小孩子们最惦记的地方,因为多了一些平时见不着的稀罕玩意,可以跟家长磨叽讨点钢镚,买几块糖果或者气球。街上还有叫卖甘蔗、牛牛角、爆米花的,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会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转,不买看着也是享受。
过年总要理个发。放寒假了,村里的教室就成了临时的理发店,家长会牵着满街跑的孩子去剪头。理发师傅大多是临时客串的,技术一般。主顾以年纪大的人和小孩子居多,图的是便宜和方便。在这里人们可以谈天说地,各方信息在这里汇聚,理发店也成了一个小世界。
到了腊月中旬,村里都要组织会写毛笔字的小学老师义务写门对子,然后配上公社发的军属慰问信,一帮人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去慰问军属家庭。我们这些小孩自然不会闲着,屁颠屁颠地跟着去凑热闹。
小年过后,村子里的节日气氛快速升温,忙年的节奏也随之快了起来,家家户户忙着除尘迎年。我们家里一般是腊月廿四蒸糕,年前一锅,年后一锅;腊月廿五蒸饽饽。蒸饽饽是个辛苦活,一蒸就是好几锅,除了送给亲戚,还要预备待客及整个正月吃的。一个人再能干也忙活不过来,都是邻居搭伙帮衬着干,今天你来我家帮我,明天我去你家帮你。过年时家家都要买半个猪头,杀只公鸡,正月待客用;腊月廿六蒸包子、蒸饼、做豆饽饽;腊月廿七、腊月廿八炸面鱼和炸馓子;腊月廿九炸鱼、炸丸子,熬隔年菜;大年三十,家家都要除旧迎新,午后包完饺子要打扫庭院,刷好糨糊,在门上张贴门对子,红彤彤的门对子贴上后,过年的喜庆氛围立马就呈现出来了。大人还要挑起担杖到东井挑水,把家里所有的水缸都挑满。包饺子要包两种:白面和黑面(杂面)的,饺子里有的包着一分、两分的钢镚或者红枣,讨个彩头。白面的饺子只有老人和孩子可以吃,其他的人吃黑面(杂面)饺子,只能分几个白面饺子尝一尝。
天将黑时,村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一响,刚才还在心不在焉地帮着拉风匣的我,一听母亲说不用拉了,立马起身,一个箭步奔到炕边,把放在炕席底下的鞭炮拿出来,挂到院子里早已准备好的竹竿上。鞭炮声响起,屋里的饺子也开始下了锅。当然了,我不会一下子把鞭炮全放了,会特意留一些,将其拆开一个个单放,这样可以细水长流。有时还两个对着放,甚者抛到空中或者插到雪里放……
吃完饭后,母亲就会从箱子里把过年的新衣服、帽子、鞋子、袜子一样样地拿出来,板板正正、仔仔细细地叠好,再一一摆放到每个人的枕头旁。我们则出门到村中大街上看放鞭炮,看够了回到家里,大人会让我们脱下鞋子,光着脚倚在门框上量一下身高。每年如此,看看你的“长进”。
腊月忙年,正月闹年,只有过了二月二,年才算彻底过完。农家人打理好心情准备春耕备播了,新的一年又打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