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1970年,我所在的部队驻在临沂,我被抽调到军宣队,到临沂百货二店(当地简称“二百”)搞“三支”。
“二百”是临沂最大的百货商店,店内人员却是一盘散沙的状态。我们部队10月份进驻后,旋即下到班组基层,宣讲党的方针政策,商店逐渐有了变化。
“二百”的工作走上正轨,我认为有三点经验:其一是临沂属于革命老区,群众的思想觉悟本来就高。战争年代,人民群众冒着生命危险支前。我曾两次聆听过“沂蒙红嫂”的事迹报告,每次都被深深感动。其二是军民关系好,“军民鱼水情”“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等口号在这里恰如其分,当当响。其三,我认为我们军宣队的人“棒棒哒”。
部队向来就有做群众工作的优良传统,军宣队共有四人,其中三人来自师通信营。队长是周营长,时年50岁。他是典型的工农干部,说话实在,接地气,最大的特点是以身作则。那时正赶上春节,军宣队全部下到班组、仓库,我们不会卖货,便把柜台运货、上货的脏活累活包了。那时没有电梯,布匹等百货都是大包装,往楼上搬很吃力。每次搬运,周营长都一马当先。他在战争年代多次负伤,干了一会儿伤口便痛,有时累得晚上上床都费劲。尽管如此,第二天照样干。还有35岁的肖连长,他是山东肥城人,理解能力强,有牺牲精神。我亲眼看到在一次实弹投掷中,一名女兵由于害怕,不慎把手榴弹扔在了脚下。肖连长眼疾手快,把冒着烟的手榴弹捡起,快速甩出,避免了一次重大事故的发生。另外一位是来自临沂公安局的姓王的同志,他40岁左右,长得矮壮敦实。他是从早先的工宣队留下的,关键时刻也能“瞪起眼来”。我们刚来几天,商店被盗窃。老王火眼金睛,经侦查,原来是店内一职工监守自盗,老王亲自抓获了案犯。三个人各有所长,加上23岁的我,领导说:“温室的兵,要到激烈的斗争中经风雨见世面。”
军宣队这么一弄,“二百”扭转了前期因管理混乱导致的亏损,效益位于临沂各百货商店之首。商店负责人叫孙承志,刚从部队转业一年,资历与周营长相当。他脸上皱纹如刀刻,黑如木炭。两个副主任都是女同志,一位姓许,模样极像京剧样板戏《海港》里的女主角,另一位叫刘娴。他们三人商量后,决定召开一场军民联谊会,对军宣队表示感谢。
大年三十下午,眼见商店买年货的人渐渐少了,柜台留少数人值班,联谊会便开始了。那天很冷,门口尚有未化的残雪。我往会场走时,无意间瞥见雪堆中战战兢兢探出来一枝迎春,枝条上缀满了黄色的花苞。春天已经降临人间,我心头不觉一震。
孙经理和周营长简单讲话后,文艺表演拉开帷幕。第一个节目是舞蹈《在北京的金山上》,是由几名刚从青岛商校分配到此的学生表演的。她们有舞蹈基础,在学校就是文艺骨干,这支舞跳得舒展优雅,博得大家一片掌声。接下来是几名女职工的独唱,记得其中有《沂蒙山小调》《洪湖水浪打浪》等歌曲。一名男职工表演的山东快书《武松打虎》有专业水准,他的铜板功夫相当了得,不断变换姿势,那“当了个当,当了个当”的节奏与韵味,至今仍留在我的记忆中。商店职工大多是三十岁到五十岁的已婚妇女,节目进行到一半,她们组成了啦啦队,目标直指军宣队,担任主持的许主任说话也没人听了。无奈,肖连长和我只好一人唱了一首歌,但仍不够,大家非要周营长也唱一首。周营长破锣嗓子一个,他见无法推脱,决定来个军宣队合唱,并把孙经理也拉上。虽然孙经理是本地人,但打小参军,去的地方多,说话南腔北调,还带点公鸭嗓。想想,一个破锣嗓子,一个公鸭嗓,那歌唱得可想而知。尽管音调不齐,但至少把《我是一个兵》的气势唱出来了。
那天,刘娴阿姨一直和我坐在一起。她唱了一首《红梅赞》,她的嗓子很细,似乎用的假嗓子。关于刘阿姨,我要多说几句:她48岁,人很文静,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我刚到商店,就感觉她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那目光有点像我的母亲。她是商场副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她曾邀请我去她家玩过几次。刘阿姨的爱人在机关工作,也是个话不多的人。他们还有个18岁的独生女儿,在家待业。女儿长得很清秀,性格腼腆,一说话脸就红。我去她家,每次她都会倒茶水给我喝。刘阿姨很善良,对小动物也是如此。那年,她家附近有一条流浪狗生了四只小狗。冬天冷,经常下雪。刘阿姨在人们不太留意的那排冬青后面,依托断墙,用砖头和石棉瓦搭了一个犬舍,使得狗一家五口有了个遮风避雪的场所。
联谊会最后进行的是乒乓球比赛。我们四个打乒乓球都不行,为此,我特意把修理所庆启维所长搬来当援军。庆所长是安徽巢湖人,学生时代曾好几次夺得学校乒乓球比赛冠军。他是我们手中的“制胜王牌”。为了开个好头,我们让庆所长打头阵。他果然不负众望,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打败了。随后上场的是老王和我,我们的对手是两名青年职工,我俩很快溃不成军。特别是我,被与我年龄相当的小伙子打得找不着北,光忙着捡球了,差点“剃了光头”。第四个上场的是肖连长,对方对他手下留情,明明可以扣,只是把球慢悠悠地推过来,有“放水”之嫌。
重头戏是周营长与孙经理的比赛,两个年已半百的人都正手拿拍,能推挡很长时间,而且球在他们手中越搓越高。问题是扣球机会来了,两个人却不扣,活活急死人……欢声笑语、掌声与加油声不断飞出屋外。
在与岁月共舞中,我始终未曾忘记那次除夕联谊会,它是我心中的一支歌、一段情、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