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先/口述 王锦远/整理
每当天空飘起雪花,我总会想起孙德汉县长,想起孙县长那次不同寻常的来访。屈指算来,快40年啦。我清清楚楚地记得,1985年腊月二十八那天,正是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时节,窗外北风呼啸,大雪飘飘,上午九点多钟孙德汉县长在秘书的陪同下,来到了我刚刚搬入不到三个月的新家。
我原来租住的房子,是个只有不到50平方米的土坯房,四面透风、破旧低矮,一家大小五口在里面足足蜗居了二十多年。
早在1984年,牟平县委、县政府就出台了一系列尊师重教的政策,其中有一条硬性规定:每个机关、事业单位在兴建家属房时,必须拿出房源的10%交由县教育局,分配给县以上的优秀教师。早在1983年我就被山东省委、省政府评为优秀教师,并荣获“全国儿童少年先进工作者”的光荣称号。1985年9月10日,也就是教师节这一天,我成为这一政策的首批获益者,荣幸地分到了一套新房。新房位于县城的黄金地带,一单元二楼,面积90多平方米。拿到钥匙的那一天,我们一家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老妈还特意包了一顿饺子以示庆贺。当年11月15日供暖前,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梦寐以求的新房。
按老规矩,春联应该在腊月三十上午张贴,可是由于高兴,腊月二十八这一天的上午,待家人吃完早饭走后不久,我就急匆匆地找出之前买好的一副春联,准备将它张贴在屋外的门旁。刚打开门,巧的是正好遇上了前来家访的孙德汉县长。这之前,我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孙县长。当孙县长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面前时,我不由得一愣,整个人像是触了电似的,好久没有缓过神来。见我一脸的懵怔,孙县长莞尔一笑:“陈老师,您好!我来给您拜年了!”听到孙县长那亲切的话语,我这才醒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满面笑容的孙县长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上和肩膀上还残存着一些尚未融化的积雪。“孙县长,您好!”我忙不迭地应了一句。孙县长又是一笑,接着又说:“我今天和曲秘书来您家,除了给您和家人拜个早年外,还想看看这新房的质量怎么样?顺便听听你们的意见。”我急忙将孙县长和曲秘书迎进了屋里,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孙县长,这房子太好了,太好了!”孙县长当即迈步进屋,稍一端详,便急步走向客厅内一角的一组暖气片前,伸手摸了摸,他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端详了一番,伸出手,使劲地拍了拍身边的墙壁。当听到一阵阵沉重的回响声后,他迈步走进了厨房,并随手掀开了锅盖,往锅里看了看。当时锅里有3个早饭后剩下的馒头和一小碟尚未吃完的萝卜虾酱。紧接着,他拉开门,走进了厨房北边的后阳台,一股冷风夹带着雪花迎面扑来。孙县长当即开口道:“陈老师,这阳台得赶紧包起来!您看这风有多大。”“孙县长,不碍事,等过了年我再包。”随后,我又急忙跟了句:“孙县长您快坐下来喝杯水吧!”孙县长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满脸凝重地望着我,态度诚恳地说:“陈老师,我看您橱柜里空荡荡的,年货还没准备吧?您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顿了顿,他又充满感情地说:“您是咱们县的功臣哪!千万不要客气!”“孙县长,挺好的,真是挺好的,我们真的很满足!我们一家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分到这么好这么大的房子。”我爆豆似的急速地说着。孙县长见我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这才缓缓地对我说道:“陈老师,您忙吧,我和小曲再到楼上的几位老师家里去看一看。”说完,他一边走,一边向我摆了摆手,走出了门外。望着孙县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股暖流顿时涌上了我的心头。
中午11点多,我从厨房的窗口中,又看到了一身雪花的孙县长与曲秘书的身影——他们二人正踩着半尺多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小区的大门走去。直到这时,我才突然自责起来,自己怎么竟然忘记了向孙县长道声谢谢呢?也就是从这时起,我在心里默默地叮嘱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当面向孙县长说一声:谢谢!
当天傍晚6点多钟,我们一家人正在餐厅吃饭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急忙打开房门,只见白天与孙县长一起来我家的那位曲秘书站在门口。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尚未开口,曲秘书抢先开了腔:“孙县长今天来您家里,见锅里和橱柜里空空荡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特意拿出自己的工资,让我到市场上给您买了一些年货。”说完,曲秘书放下手中的年货,未等我说声谢谢,便匆匆地走下了楼梯。望着地面上的面粉、大米、花生油等花花绿绿的各色年货,顿时,我感觉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一年后,孙县长调离牟平,出任蓬莱县县委书记,孙县长这一去,我再也没能见过他,也没能实现自己心中的宿愿。我也只好将“谢谢”二字深深埋进了心底。后来我听同事们讲,孙县长从蓬莱县县委书记任上,又先后出任烟台市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山东航空公司党委书记、滨州市委书记、青岛市政协主席等等,孙县长也离我越来越远。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2019年,此时,我已告别讲坛二十多年。这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原来与孙德汉县长同在县政府里工作的一位老领导,托人给我送来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来人告诉我这是孙德汉主席特意送给我的,是他从政这些年来利用业余时间呕心沥血撰写出来的几本书籍。送走来人后,我急忙打开了包裹,一堆半尺多高——六本装帧精美的图书神话般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郑重地取起最上面的一本,《领导干部三五七》七个红色大字直击眼底,在七个大字之下,则印有“孙德汉”3个黑色的小字。我急忙取出花镜,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皮,只见在图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潇洒飘逸、遒劲有力的钢笔字:“请陈敏先老师教正。孙德汉”。我的眼睛顿时模糊了。三十多年啦!现在已是青岛市政协主席的孙德汉老县长竟然仍惦记着我,惦记着我这个普通的退休教师。一时间,我百感交集,过去的那一幕幕又十分清晰地浮现于脑海。那一夜,很少失眠的我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急匆匆地来到了曾与孙县长共过事的那位老领导的家中,一交谈,这才知道了详情。原来孙县长在病房中,从《大众日报》上登载的“山东好人”名单中看到了我的名字,随即,他就给这位老同事打来了电话,向他询问我的近况。当得知我在退休后仍发挥余热,在从事少年儿童教育工作时,他十分欣慰,当即决定把自己所写的书籍寄送给我。
在交谈中,我还偶然得知,在当年分房时,孙县长曾亲自过问过分房的事宜,他特意作过指示:要按照高于小学校长低于中学校长的标准给陈敏先老师分房。他还特意强调,不能将一楼和顶楼分给陈老师。同时,孙县长还要求这位彼时担任副县长的老领导亲自到教育局里去抓落实。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涌上了一股暖流。
自此之后,满心愧疚的我又开始关心起远方的孙县长来。得知他患病后,我多次与孙县长通话,并提出想到医院里去看望他,可是却被孙县长一次次地婉拒。
2020年9月11日,教师节的第二天,晴天霹雳,我敬爱的孙德汉县长因病医治无效,在青岛逝世。噩耗传来,我始终不敢相信。第二天上午,我匆匆来到我原先任教的学校,找来报纸一看,果然发现了孙德汉县长逝世的讣告。端着报纸,我双手颤抖,泪水也不知啥时盈满了眼眶,大滴的泪水簌簌而下,一颗颗打湿了报纸,打湿了衣襟,也打碎了我那颗浸满了痛苦和悲伤的心。
看着讣告中“孙德汉”那三个大大的黑字,我在心底里一遍遍地大声呼喊着:孙县长,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