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凡

“不识秤花，难以当家”，早年间，这是长辈对儿女们谆谆教诲的处世格言。在我的记忆中，木杆秤（也叫大杆秤）几乎家家都有。贫困年月过日子，买进或卖出的物品，无论多少都要认真核实、“锱铢必较”。木杆秤有大秤小秤之分，普通人家的小秤一般能称15公斤以下物品，生产队里的大杆秤，大多可称100公斤。

那时候的木杆秤都是十六进位制（1959年国家颁布法令改为十进位制），多年后看书才知道，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便统一了度量衡，他以南斗六星主生、北斗七星主死作为秤杆的标记，一颗星就是一两，再加上“福、禄、寿”三星，共十六星，定十六两为一斤。秤花分为十六等份，俗称“十六粒花”秤。说明白点，秤杆上的前七颗星是北斗七星，告诫人们用秤时心有方向，不可贪财迷钱；中六颗星是南斗六星，代表东西南北上下六方，提醒大家用秤时要心居中正、不可偏斜。最后三颗星，分别是“福”“禄”“寿”，意为给他人称东西时，少一两损福，短二两减禄，缺三两夭寿，多给人家称几两，那就是给自己添寿、加禄、增福了。

还听人这样解释过：称秤时，手里提的那根秤系叫“秤毫”，提着“秤毫”看秤花时叫“明察秋毫”。秤杆叫“衡”，秤砣叫“权”。据说秤杆上代表刻度的小星星，都上应着天上的星宿。那定盘星是告诫世人要足斤足两。称物，先要称一下自己的良心。别以为缺斤少两占便宜，头顶三尺有神明，欺天负人，神明也不保佑。

当年生产队里分粮食、分柴草，都用大杆秤。把一条木杠穿过秤杆上的提系，两个壮劳力一边一个放在肩上，秤钩挂起要称的物品，保管员掌控着秤砣，手指头从里往外拨动着，秤杆平平称量自然公平，秤杆稍稍翘一点看不出有什么猫腻，可十斤八斤一下子就差出来了。记得当年有个生产队的保管员，正在用木杆秤给社员分粮食，突然间就嘴歪眼斜了。这在现在都知道是中风，可当年大家都说他是耍“鬼秤”受到的“报应”。

木杆秤除了在日常生活中必须使用，在不少民间习俗当中也时常见到。可以说，每个人从出生开始，木杆秤会一直陪伴到老。

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孩子出生后，一定要用木杆秤为孩子称一称重量，最迟不能超过第3天。因为这个重量非比寻常，这相当于“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等孩子长大成家立业后，要在母亲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送猪肉“还账”，其最低标准是出生时重量的10倍。说是到母亲去世时，儿女若达不到这个“还账”标准，阎王老爷就把他的名字记在“另册”上，等他到阎王老爷那里报到那一天，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到了孩子一周岁那天，通常要举行家庭庆祝活动，这其中的一个主要内容就是“抓周”。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抓周”的时间是在午饭前。来参加庆祝活动的亲戚朋友都到齐了，把红包袱铺在大炕上，呈扇形地摆上花花绿绿的小面食，还有书、笔、算盘、木杆秤等；如果是女孩，则要加摆铲子、勺子、剪子、尺子这些物品。然后把孩子放进铺着红包袱的簸箕里，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

听妈妈说，我抓周的时候，上前一把就抓起了尺子，于是我就干了一辈子建筑。由此想起看《红楼梦》，贾宝玉抓周，首先抓起胭脂钗环，后来就掉进脂粉堆里不能自拔。难不成真是有几分灵验？

新屋建成乔迁时也有好些习俗。从老屋往新屋搬东西要在夜深人静之后，这叫“财宝不露相”。搬的第一件物品是一对椅子，上面要放上“升”“斧子”和“大杆秤”，象征今后的日子将“步步高升”“幸福美满”“称心如意”。

到了儿子结婚后分家时，除了房子，父母还要给孩子置办一套基本生活用品，这其中必须有一杆秤，因为每天都能用得到。凡是经常到东邻西舍借秤用的人家，别人就会嘲讽他日子过得不咋地，“称”不上是一户人家。

当某个人丧妻续弦时，也有一套相应的习俗。记得邻居二婶去世后，过了几年，有人为二叔又介绍了一个对象。到了新二婶过门那天，在二叔家大门口放倒着一把椅子，旁边还放了一个升，里面装着一把斧子和一杆秤。新二婶到了门口，首先弯下腰把椅子扶起来，再把升放在椅子上端回家，放在家里最高的家具上（通常是放在灶间碗柜上），其意思是新人来到之后，把本来残缺的日子扶起来，再高升一步、多福、称心。

同样的习俗，在家中的“顶梁柱倒了”的当口也用得上。通常是父亲去世时家中的孩子尚处于年幼阶段，这种情况下，就要在殡葬活动结束之后，在门口放倒椅子，旁边放上升、斧子和木杆秤，由孩子们一齐动手把椅子扶起来，再放上升、秤和斧子，也是要端进屋子放在最高处，同样寓意孩子们会把日子过得更幸福美满、称心如意。

我有个远房太爷爷，他一辈子都在买卖家当账房先生。曾听他说过这样一种讲究：早年间的战乱年头，做生意的会经常受到土匪或兵痞们的骚扰。每当这种时候，就会这样央求他们：“老总，除了这杆秤，其它的东西随便拿吧。”这就叫“宁失钱，不失秤”，因为有了秤，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还有一种奇葩的习俗也牵涉到木杆秤。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老人过了60岁就算“上寿”了，儿女就要趁着闰月年为他准备“送老”衣裳。可不少人在去世后穿“送老”衣服时，却因脚肿胀穿不上鞋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其家人就要赶紧找个阴暗无人的地方，把他的鞋用木杆秤的秤钩挂着称一下再拎回来，一下子就穿上去了。这件事我二姨去世时我经历过一次，不过，称过的鞋穿起来还是挺费劲。

说话间又要过春节了，再告诉你一条乡间的习俗：除夕这天贴对联之前，从上联的上边裁下窄窄一条红纸，绕着圈贴在秤杆上，据说便可求得来年“上上大吉、事事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