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东 撰文/供图

胶东地区传统民居中，多建有天地屋，俗称天地窝子。我家的古宅中，就修有一座精致的天地屋，高约一尺半，宽一尺，进深有半尺，龛内常年设有“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之神”牌位，牌位前常年放着小香炉，每年除夕到初三都要敬香，正月十五也要在天地屋里送一盏萝卜灯。我小时候不知道此为何物，闹出了笑话，至今想起仍不禁莞尔。

每年过年前，我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贴天地屋对联。其它门上的对联很容易在集市上买到，需用几副就买几副，除夕上午贴上就行，可天地屋对联无处可买。除夕的前几天，祖母就开始反复督促我到村大队部去找父亲，让他用毛笔亲自写。父亲当时是村大队主管会计，到了年底也很忙，之所以要找父亲写，一是因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天地屋对联的内容也存在他脑子里，随手就可写；二是大队部里有现成的红纸和毛笔、墨汁等，不需要提前准备。

我是我们村徐氏藻祖派长孙，许多祭祖的仪式非我莫属，所以祖母非常器重我。祖母嘱咐：快过年了，赶快去找你父亲写“天地大爷”。我就赶忙去大队部，趴在墙角，等人少了，就对父亲鹦鹉学舌：祖母让你写“天地大爷”。父亲找来红纸，裁好几条，挥笔写就，晾干后折起来，让我带回。我一年中很神圣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后来我上学认字了，慢慢就读懂了天地屋对联的内容，原来上联是，天地之大也；下联是，鬼神其盛乎；横批是，天地之位。原来祖母口中的“天地大爷”，是她老人家听人念叨的，她也不明其中含义。这也不能怪她老人家，她出生于十九世纪末，享年九十九岁，没上学念过书，哪能懂得这些。

胶东农村的民宅多有设置天地屋，特别是多年的古宅。我村是招远市高家庄子村，被评为国家历史文化名村和中国传统村落，村里有百余座四合院，现在门口挂上铜牌成为古宅文物的就有四十余座，家家设有天地屋。往年拜年时我观察过，每家天地屋的样式大同小异，富裕人家精致些，一般家庭大都差不多。天地屋一般设置在北屋的正对面，还有的设置在进门照壁后面。听说以前新人结婚，进大门后，先拜天地屋，请天地神仙证婚，称“拜天地”。然后拜高堂，夫妻对拜。

我家的天地屋在村里属于较精致的，由精雕细琢的青砖垒砌而成，用“磨砖对缝”一词形容毫不为过。布局也颇为讲究：上有檐，下有台，两侧有柱。一般人家的天地屋上檐有三层，我数了数我家的，上檐有五层。第一层檐最长，两端是鹰嘴石造型；第二层砖上半部刻有菱形纹，下半部刻有树叶纹；第三层砖是半坡型，半坡面刻有花草鱼虫吉祥图案；第四层、第五层是平面砖，第四层比第五层向外探一些，第五层也凸出墙面，和底檐平行，上下遥相呼应。下台底檐凸出墙面，中间采用半坡砖形式，东西遥相呼应。上下中间设有两柱，用于贴对联。正中间就是天地屋，屋口上部两半方砖，一角磨成弧状梯形，对接形成人字房梁，表示里面是神仙居住的房屋。

我家的四合院在村里属于中等，是先祖从事小作坊经营、精耕细作农田，省吃俭用慢慢积累，逐步建设起来的。我的曾祖父徐炳芳高寿96岁，干了一辈子瓦匠活，90多岁了还能爬上屋顶换瓦。他性情稳重，干活精细，我估计老宅的天地屋不是出自他老人家手笔，也是在他老人家严密监督下完成的。

天地屋的对联，样式内容虽然很多，但都以赞美歌颂天地神灵为主，如：“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河”“敬天香一炷，奠地酒三杯”“天高覆万物，地厚载群生”“敬天地富贵，孝父母平安”等。

为了省事，我家的天地屋对联用金粉写上了，免得每年张贴。天地屋的功能和作用在现今的社会中慢慢淡化，祖母口中的“天地大爷”也不再有人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