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耕
第一次到青铜峡,是2005年一个春日的黄昏。虽然也待了有三五日时光,但由于行程安排得过于紧凑,只能粗略地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
前几年,受单位统一安排,我再次来到青铜峡,并长时间在青铜峡工作和生活。如同一粒种子,我从遥远的渤海湾畔飞起来,飘落到黄河边这片丰腴的黄土地上。
在黄河母亲温柔的目光里,种子发芽了。幼苗开始疯长,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然后开花结果,直至灌浆成熟。也许是一颗金银忍冬,抑或是一粒龙葵,饱满的、圆圆的,若明眸善睐,三百六十度谛视着青铜峡的璀璨与繁华。
古老宁朔县,新意青铜峡。这里的每一个季节都是别样的,春来百花开,夏至清风凉,然而,我更喜欢这里的秋天。
行走于秋日里的每一片田野、树下,或任意一处曾被旅人忽略的沟渠,我都会被一些起眼不起眼的美深深吸引。这不,一场秋雨悄然而至,转眼秋光如许。
栉沐着凉爽的秋风和濛濛轻雾,我小心地攀上黄河岸边的一座高岗,把视线定格在清晨。
太阳刚从毛乌素沙漠里一个高高的沙丘上露出小半个脸庞,一片整齐划一的多花冰草,就在宽阔的沟渠边列起队形,摇起一穗穗银色的花絮,迎接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初霜降临,国槐的叶子完全转黄了,浓密的柽柳也紧随着季节交替,变换出五彩缤纷的颜色,远远地看去犹如落在草地上一抹不散的彩虹。一缕炊烟袅袅升起,仿佛是高明的画师有意描绘蓝天上的云朵。
“万花都落尽,一树红叶烧”,不只是枫叶的专利。白蜡的叶子刚刚黄透,火炬树的叶子便紧跟着由绿变黄,由黄变粉,最终红成一簇簇、一片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照耀着贺兰山下、黄河岸边这片奇异瑰丽的绿洲。
相传古老的宁夏平原曾是一片干涸的荒地,而雄伟的贺兰山对面却洪水泛滥,民不聊生。大禹奉命治水,行至此处,炼斧劈山,洪水顺势而下,流入荒原,造就了这片肥沃的“塞上江南”。
奔腾呼啸的洪水逢山调转,遇沟畅行,浩浩汤汤,迤逦入海,形成今天波澜壮阔的黄河。
正值秋收时节,生长在黄土地里、浇灌了黄河水的植物,也继承了与黄河母亲面孔一样的古铜色,或开出黄色的花朵、或在秋日里把叶子的容颜变成金黄、或结出黄彤彤的果实。秋天的温馨、高贵和厚重,被它们寥寥几笔就描绘得流金溢彩,美不胜收。
秋阳高挂空中,蔚蓝的天空之上,一行秋雁正朝着黄河上游的方向,振翅远去。走过一尘不染的乡间小道,这里的房屋布局和结构,与老家海滨的乡村多有不同,但房前屋后,那一棵棵结满了果实的枣树、树下正开花的菊芋、剥了皮的金光闪闪的玉米穗和人们脸上丰收的喜悦,让我不禁有一种回到家中的感觉。
分立于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似乎昨日还碧如翡翠,一夜早霜让它们迅速变换了容颜。这些美得毫无瑕疵的金黄色的叶子,或恋恋不舍地高挂枝头,或如蝶似梦在风中尽情地飞舞,或安静地铺在树下的泥土上泛着温情,完成生命的轮回。
自村庄出来,就是黄河。行走在黄河岸堤上,面对一望无垠的原野,我的身影似乎显得有些单薄。
一边是连绵跌宕的黄河之水,一边是起伏翻滚的金色稻浪。几无二致的色彩,不能不让我感叹大自然的壮美和人类的勤劳与智慧。要不是那一辆枣红色的收割机轰鸣着,在稻田里划出那道亮丽的弧线,我几乎分辨不出哪边是水、哪边是田。
滔滔河水淹了河中的小岛,岛上的树木反而更加葳蕤葱茏。长满了绒毛的沙枣树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熠熠银光,而与沙枣树相间而生的垂柳,或许是蘸多了浓浓的黄河水,一不小心把整棵树都涂抹得遍体黄透。
波涛汹涌,浪花飞溅。水带动了风,风拂动了岛上的树,也惊动了树下不知名的数只野鸟。一金一银,交相辉映;一起一落,目不暇接。
秋天的白昼愈来愈短了,还没来得及光顾那些瓜果飘香的果园,转眼间,秀丽的青铜峡就已笼罩在落日余晖里。
跨过小桥,借着一丝母乳般炊烟的气息,我缓步迈进一座农家小院。小院的主人,是一对年逾七十的老人。我在青铜峡待得久了,与两位老人曾有数面之缘。老人待客热情,从头顶的葡萄架上剪下几串紫莹莹的葡萄,又从探入院墙内的枣树枝上摘下一大捧红红的枣子。一颗入口,那种不含任何杂味的甜,立刻沁人心脾。
屋子里,一大盘刚出锅、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羊肉,已经端上饭桌。就着大块的羊肉,啜饮一口老人自己手工酿制的枸杞酒,七彩霞光便从酒杯中渐渐氤氲开来,最终编织成一件巨大的金丝袈裟,披在绵延不绝的贺兰山上。
“河流九曲汇青铜,峭壁凝晖夕阳红。”据传大禹用他的青铜巨斧劈开大山之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与河水互映在峡谷的峭壁上,呈现出一片巨斧的颜色,青铜峡由此而得名并闻名天下。
天空晚霞似染,映红了一对老者沧桑黝黑的面庞,点燃了古长城脚下闪耀跳动的篝火,也点亮了这座城市和乡村的夜光。
喝完一杯枸杞酒后,老人又拿出一瓶自酿的葡萄酒来。两杯美酒下肚,老人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我也不免有些醉意蒙眬。
不知是美酒的力量,还是老人滔滔不绝的那些让我心动的传说,依偎着黄河母亲温存的目光,我终是醉倒在这片迷人的秋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