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永
我从小生长在老烟台市(芝罘区),是土生土长的烟台人。小时候烟台市区范围很小,而且东西长、南北短,东面到一中附近的东口子,西面到通伸塂,南面到南山的北坡(当时还没修环山路),北面到大海。老烟台市区就建在山海之间这块狭长而较平坦的地方,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还没建现在的北马路铁路立交桥,当时是平交道。平交道北面即是大海,火车站内火车道的北面也是大海。
在老烟台市区,不管住在东面、西面或中间,距海都很近。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烟台的孩子从小都喜欢赶海,只要赶上退潮时,孩子们总爱去赶海。
一
那时,我们搬运工人子女小学与芝罘湾只隔一条马路。同学们对学校对面那片海比较熟悉,知道那里因多年淤泥沉积,港湾水浅,退潮时也就1米多深。水下淤泥中有大黑皮蛤,水性好的半大小子扎猛子,一潮能赶十多斤。我和表弟刚刚学会“狗刨”和扎猛子,看到别人赶那么多蛤,眼馋得要命,总想找个机会试一试。
终于盼到放暑假,我俩高兴极了,只要不下雨,退潮时一准结伴去扎猛子赶蛤。因我俩年龄小,不会憋气,在水里停留的时间短,一头扎下去根本来不及把蛤从污泥中挑出来,只能赶紧用双手挖两把海底的污泥,装到挂在脖子上的书包里,马上露出头来换气。就这么一个猛子一个猛子地扎,等装满书包后,再上岸把蛤从污泥中挑出来。连续扎猛子,积少成多,每人一潮也能收获一斤多蛤。
有一天,我们刚上岸,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只见一些赶海的人不知为什么在马路上奔跑,于是我俩也跟着奔跑。因年龄小跑得慢,而且手里还提着重重的“海货”,渐渐地落在最后。我一紧张,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了,没等我爬起来,表弟的书包带又断了,“海货”撒在地上。彻底亮相了,原来是一包海底污泥,里面仅有几个蛤!
这时,一个穿制服的人(海港安全管理人员)把我拉起来,又看了看地上那包污泥,对我们说:这里是停船的港湾,为了大家的安全,这里不准赶海。你们小孩子不知道厉害,假如赶海的人正在扎猛子,一旦船上的人下锚时没看到水中有人,几十斤重的铁锚若落在头上,不就打死了吗?真是不说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回家的路上,我和表弟商定,再也不去港湾扎蛤了。后来,我俩确实再也没敢去过。
二
上世纪50年代,西南河入海口以东那片海水很浅,退潮时能露出一大片沙滩来。有时,不知情况的外地帆船涨潮时把船泊在近岸的地方,到退潮时帆船就停在海水退出的沙滩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等再涨潮时才能离港。
退潮时退出的那片沙滩,正是蛤最多的地方。每当赶上白天退大潮时,就有成群结队的人到这里挖蛤。在这片退潮的沙滩挖蛤可比扎猛子强多了,既不用憋气下水,又不用闭着眼连污泥带蛤一起挖起来,只要拿一块小铁片蹲着挖就行了。赶上退大潮,退出的地方大,蛤也多。
我们搬运工人子女小学近水楼台,一群爱赶海的男同学能把退大潮的时间倒背如流。我们知道,阴历每月初一和十六退潮时间都一样,并以此类推,初一至初三和十六至十八,这几天退大潮,而且下午有潮。初一和十六枯潮底的时间是下午4点24分,之后每天向后推迟48分钟。尽管初一和十六退大潮,但退潮太早,如果去赶海就要缺一节活动课,我们虽然爱赶海,但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去上课!于是,我们只能利用阴历初二、初三、十七和十八这几天去挖蛤,因为这几天退潮晚,放学后去赶海还来得及,可是,班主任刘宝玲老师一再强调:放学后马上回家复习功课,不准去赶海,因为我们面临考中学。赶海是有瘾的,赶上下午退大潮的那几天,我们放学后依然偷偷去赶海。
记得有一天,正赶上退大潮,而且刮了一天的大风,下午退潮时突然停了。海边赶海的人说这叫“风落脚”,这时候潮水会退得更大,而且退潮的时间会更长。我们舍不得错过这个大好时机,于是我们班有一半的男生,一放学就不约而同地奔向那片退出来的“新大陆”。那天的蛤特别多,而且很好挖,破土即有蛤。不大一会儿,每人都挖了二三斤蛤,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们有说有笑地回学校去拿书包,走进校门一看:坏了,教室门锁了!天这么晚了,学校里只有传达室的张爷爷了,我们就缠着张爷爷开教室的门。张爷爷开了教室门后,我们却发现,各自的桌洞里空空如也,书包没了!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有同学发现,后面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于是我们一起走向办公室。透过窗子,我们看见班主任刘宝玲老师还在批改作业,我们的书包就放在刘老师对面的那张办公桌上,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勇气走进办公室。
三
刘老师是刚从青岛的师范院校分来的年轻教师,红扑扑的圆脸上戴着一副度数不大的近视眼镜,扎着两条齐腰的大辫子,一副中学生的模样。她态度和蔼、平易近人,平日和同学们谈笑风生。当时她不过18岁,比我们班上有的同学只大两三岁,在我们的心目中,她就是我们的大姐姐。上活动课时她和我们一起讲故事、读长篇小说,教我们唱歌、做游戏。每天放学刘老师送走全班同学后,便提着同学们的作业回宿舍批改,周日不管刮风下雪,刘老师都到学生家家访。
可是,这一次,我们知道惹刘老师生气了,大家都觉得很内疚,心想即使她暴跳如雷向我们发火,我们也虚心接受。可是,事实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刘老师很平和地对我们说:我刚批完大家的作文《我长大了干什么》,同学们写得都很好,都能敞开心扉,写出自己的远大理想。你们中有的想当解放军,有的想当教师,有的想当工程师,同学们的理想是美好的,若想实现远大理想,就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你们知道考中学形势严峻吗?全市五所中学中只有一、二、三、四中每个学校招收10个班,五中刚成立,最多能招收三四个班,而且郊区及邻近的牟平、福山、栖霞也有不少学生来烟台考中学,竞争相当激烈。如果考不上中学,就不能继续升学读中专或大学,那你们的理想怎么实现?现在正是备考的关键时刻,你们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迷失了方向!
刘老师的一番教诲让我们如梦初醒,我们约定,今后不管退多大的潮,再也不去赶海了!从此,我们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一群爱赶海的“调皮蛋”经过一年的刻苦努力,基本都考上了中学。
那年8月,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打算向刘老师报个喜讯。结果,刘老师不在,听说她已经考入山东师范学院读本科了。刘老师继续深造的消息,对我触动很大,她对知识刻苦追求的精神,一直在鼓舞和激励着我认真学习、不断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