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山

本家的一个姨寿终正寝时，我在外地没能及时赶回来为她送上一程，直到她的“五七”祭日时，我才来到她的墓前，虔诚地祭拜了姨姨的亡魂。

祭拜完毕后，大家来到了饭店。席间，餐桌上摆了满满的一大桌菜肴，有鸡有肉，更有海鲜，贝类必不可少，海参鲍鱼也显赫其中；清蒸淡水鱼平稳地躺在一个大椭圆形的盘子里，糖醋鲤鱼昂首翘尾，色泽亮丽，香味浓郁，挑逗着你的味蕾；炖鲅鱼、炸刀鱼也占据了餐桌上多个位置。

生老病死，大自然的定律。姨八十六岁寿终，在世时儿女们也都用心尽孝了，心中不舍是自然的，但也没有什么遗憾和自责的了，因此可以说这也是个喜丧，随意吃吃喝喝也在情理之中。大表哥端起了酒杯，首先感谢那些在丧礼中辛苦劳累的人们，舅母带头夹起了一截刀鱼，然后大家各自纷纷拾起了筷子。我突然发现从小最爱吃鱼的大表哥竟然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素菜，对满桌的鱼似乎视而不见，这倒不是因为他过分悲伤，也肯定不是因为不舍得吃，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由于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对曾经的最爱也慢慢趋于平常了。

记得小时候，大概也就是大表哥十岁左右，正月初二和兄弟姊妹们去给舅舅、舅母拜年，中午舅母做了四个菜招待外甥们，一个炖萝卜丝，一个凉拌大白菜，一个辣菜丝，另一个就是一盘大白菜上面放了四小截窄窄的刀鱼。菜一上桌，大表哥便迫不及待地风卷残云，把四小截刀鱼狼吞虎咽地连刺都吞了下去，这下可闯了大祸，因为那个时候大家的生活水平普遍低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无论是给人家干活还是做客，一桌不管几个人吃饭，四个菜是标配。“四个菜多个鱼”——就是说，活没干完或者正月的客还没招待完，其它的菜可以吃但也不能吃得见了底，尤其是鱼是万万不能动的，不像现在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多少都可以，那时做客吃饭只能是象征性地吃，如果吃面条，最多只能吃两碗，食量大的一般是吃不饱的，这叫规矩。

大表哥这祸闯得可太大了，作为舅舅是无话可说的，而舅母则是不管不顾，当场就发火了，饭没吃完就毫不客气地把外甥们都轰走了，她自己也因此大哭了一场，因为鱼没了，再来客人时无法招待。此后好多年，舅母和姨家不再来往，见面视同陌路，互相耿耿于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二表弟考上了大学，才敢来看舅舅，大表哥可还是不敢来的，当时舅舅给了二表弟五元钱，二表弟用舅舅给的这五元钱度过了一个假期。后来二表弟发奋学习，一直读到博士，毕业后留校工作了，把舅舅接去他任教的学校玩了一次。再后来每年春节回家除了必备的礼物外，二表弟都会另外给舅舅一些钱，当然必不可少还要加上两方鱼，慢慢两家的关系融洽起来了，大表哥也开始登门看望舅舅、舅母，到舅舅晚年的时候，两家才真正修复了关系，亲情才得以延续。

如今每次舅甥相见，都是开怀畅饮，鱼是必不可少的，能吃多少随意。曾经的贫困不再，曾经的尴尬不再，鱼曾让两家反目，但最终也成了连结起亲情的纽带。

舅舅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姨也走了，舅母仍然健在，看着这和谐融融的场面，看着这满桌的鸡鸭鱼肉，我感慨万千。舅舅、姨如果地下有知，你们也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和欣慰了吧！

我眼中盈满泪水，拾起筷子夹起一截炸刀鱼，慢慢地放入口中，鱼像在我心中游动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