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莱州市连郭庄大街西头有一座三官庙,隔街与我家住房相望。它是我童年时与伙伴们玩耍的最佳场所。
三官庙庙院是正方形,占地约40平方米,东北角建有三间大殿,内塑三官神、火神、雨神等坐像和二郎神、夜叉等站像。院内植有20多棵高大青翠的侧柏。庙门楼高耸壮观,门外庙台约9平方米,有9级石阶通往街上。石阶两侧各有一棵粗而高的国槐。庙台两侧的花岗岩大条石上镌刻着象棋盘、五车格。
庙台会
庙台冬暖夏凉,是人们聚集消遣的好地方。冬天关上庙门,这里是个“避风港”。孩子们骑在两个石鼓上玩,把石鼓磨蹭得白亮亮的。男人们拿着马扎或小板凳坐在这里聊天、晒太阳。夏天树荫笼罩着整个庙台,这里又成了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青少年拣几块石子在这里“下五车”“下五福”。儿童们在这里玩“马虎吃小人”的游戏,他们吵吵嚷嚷,互不相让。象棋迷自带棋子在这里对弈。我不会下象棋,但爱看爱听那些观棋人的言行。有的说“跳马”,有的说“出车”,还有的急性子,直接伸手拿着红炮去“将军”,急得红方执棋者大为不满,斥责那人:“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吧。你看不到对方会垫上‘车’吗?”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在庙台下棋的高手是启二叔和德大伯,他俩是棋逢对手,各有胜负,每逢他俩对弈,围观的人很多,这是棋迷们的一种乐趣和享受。
我爱“下五车”,而且还学到一些制胜的招数。如“二吃一”,关键是要先手占据中线的中心点,占了中心点就有了主动权。如果“下五福”,布子要抢占中部位置,不要往边缘下子。“马虎吃小人”,运子要从两边开始前进,而后做好跟进保护,慢慢地就会把“马虎”困死在中部。这些招数要灵活运用,要观察对方的态势,不能死搬硬套。
庙门口还是老头们纳凉聊天的地方。他们凑在一起东扯西拉,没有主题,即兴发挥。孙大爷爱赶集,他说:“昨天程郭庄集上黄花鱼又鲜又贱,我买了10条,煎吃了4条,晒了6条,真好啊!”孙二爷是厨师,他说:“财旺家二儿子结婚,办了8桌酒席,忙得我够呛。可惜没买到新鲜猪肝,少做了一道熘肝尖。”刘老爹是个驴经纪,三句话不离本行,专讲帮人家买卖牲口的事。什么“七方八圆九平坦”,是说牲口臼齿形状的。“远看一张皮,近看四个蹄”,这是评牛的歌诀。祥叔是个庄稼里手,专讲技术革新、选育良种的事。他们也讲一些历史故事,如杨家将、岳家军……生活健康有乐趣,是他们的福分。
因为人们常在这里聚集消遣,习以为常,西庙台也就成了人们的专用名词。西部人常说:“xx,到西庙台去叫您爷去。”东部人则说:“您找xx人啊,到西庙台去找他吧!”久而久之,这里倒成了俺村人人皆知的一个小景点啦!
沙滩会
这里说的“沙滩会”,可不是杨家将书中所说的那个“七狼八虎闯幽州”的故事,而是在庙台下面的沙滩上人们晚上乘凉的情景。
俺村的地势东高西低,街内的水,还有村东一部分地里的水,都顺着大街由东向西滚滚而来,到了西庙门口又折向西北流去,在这里形成一个旋转缓冲区,部分沙子便沉淀下来,庙台前就形成了一个厚约20厘米的沙滩。夏季的晚上,一部分中老年人会在这里聚集纳凉,他们分成两堆,东部是男人堆,西部是女人堆。
男人们有的坐着马扎儿,有的坐着小板凳,手摇蒲扇,在一起聊天。有的干脆光着膀子,肩上搭着一条湿毛巾,赤着双脚,席地而坐。人们唠的话题没有重点,东拉西扯,随心所欲。经常性的内容和主角有三个,一是“三国通”开新大爷爷讲“三国”,一是广新四爷爷讲笑话、谚语或歇后语,一个是洪祥大叔讲大鼻子俄罗斯人的故事。
开新大爷爷讲“三国”,慢条斯理,有时叙述故事概括,有时背诵原著语句,有时放大嗓门,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如,他讲诸葛亮在东吴舌战群儒时,背出了原句“我主刘豫州,昔天下如衽席之上”,并加以解释说,这句话是说刘备当年的地盘就像炕上铺的席子那么大。当讲到张飞站在霸桥上喝断当阳桥的时候,却突然放大了嗓门,吼了起来,惊得打瞌睡的人也猛醒过来,妇女堆也都关注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顿美好的“晚餐”,连我这小孩子也爱听。
广新四爷爷讲笑话,短小精炼,诙谐幽默,妙趣横生。如除夕日某人挂先祖画像时所说的“骑着驴找驴”啦,张宗昌他爹每天早晨把勤务兵送来洗脸的香皂当点心吃啦,“抽大烟拔豆棍——一码是一码”啦,“来吉他娘包包子——要好没好”啦,什么“崮山戴帽,下一小瓢”“朝着东南,夜看西北”“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等等,知识性都很强,我听得很认真,长了不少知识,至今记忆犹新。
闯过海参崴的洪祥叔是个俄国通,他会说许多俄语,什么“木什斗克”(烟斗)、“畏大罗”(底小口大的水桶)、“咧吧”(面包)、“哈啰少”(您好)、“斯巴细巴”(谢谢)等等。还说些中国人与俄国人做买卖赚钱的事。在场的小孩子问:“俄罗斯人真的鼻子大吗?他们的头发什么颜色?”洪祥叔一一回答,从不厌烦。
西半堆的中老妇女们,有的坐着“蒲墩”,有的坐在蒲帘子或草帘子上;有的怀中抱着幼儿,有的让幼儿躺在蒲帘子上,手摇着蒲扇给孩子扇风。那里声音杂乱,有大人的说笑声,也有幼儿的啼哭声。她们的话题多是家长里短、婚丧嫁娶、养儿育女、饮食烹调、衣着打扮等日常琐事。爱说话的孙大婶嗓门高,连说带笑,比比划划,表现得格外抢眼。她一会儿说xx人家小孩过百岁怎么热闹,一会儿说馋老婆又馋又懒的事。爱做媒的张奶奶,三句话不离本行,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白马怕青牛,龙虎两相斗”等等。有时她们也会压低嗓门,窃窃私语起来。孩子们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定会遭到斥责:“上一边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我母亲也是这里的主角之一,她爱看戏曲,还能读白话小说,常给她们讲一些戏曲故事和聊斋故事,也很受欢迎,经常点名要她讲故事。
每晚到了10点钟以后,沙滩上的人就开始减员了。先撤的是抱幼儿的妇女们,晚走的是老太太和老头儿,他们年老觉少。
在那个没有广播电视的年代里,庙台会和沙滩会是旧时家乡的街头一景,是农家田园生活的剪影,也是传统民俗活动的组成部分,呈现了乡亲们劳作之余休闲放松的心情和热爱生活、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体现的是淳朴的乡风民俗和街坊邻里之间的和睦亲情,令人难忘,令人回味。
孙景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