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
下班路上,遇到了新鲜的花生,忍不住赶紧称了一些,回家洗洗立刻上了桌。
鲜嫩的花生,剥开柔软的壳,白生生刚泛粉的花生豆入口,脆嫩多汁,满口生香,沁人心脾,好熟悉的美味。
在我蓬莱老家,花生是不用清洗的,在田间地头,用手搓搓泥土,剥壳直接入口,带着泥土的芬芳。
我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的花生往事。
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许地山的《落花生》,是那个时代每个孩子朗朗上口、倒背如流的文章。写花生也告诉我们要像默默无闻的、平凡的花生一样,“做有用的人”。
花生是中国北方地区的特产。特别是山东有沙质土壤,气候温润,出产优质的花生。所以,山东的原浆花生油营养丰富,世界闻名。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因为家家户户普及种植花生,廉价的花生和花生油成为普通百姓获得营养的最原始途径。以前没有今天的机械压榨工艺,每个村庄都有一个民办油坊。每到冬季农闲时节,家家户户留下花生种子、留出解馋待客的花生后,剩下的花生送到油坊。每家出一个男劳力,晚上挑着煤油灯压榨花生油。
油坊是男人们的天下,因为室内高温的作业环境,男人们都要脱得只剩一条短裤劳作。小伙伴们玩耍时,经过厚厚的草制门帘,好奇地想偷偷往里看一眼,往往都会被大人们呵斥赶走。所以,我至今也没见过油坊的制作工艺。
花生油榨完后,留下一种特殊的食品,叫“花生饼”。褐色的饼块圆圆的、厚厚的,是孩子们饿了时候的解馋零食,当然也是家里养猪养牛的饲料。
挑花生种是女人们的工作。到了秋季,花生晾干后,女人们先把长得饱满的花生挨个儿拣出来,装袋放到干燥的地方储存,留作来年的种子。然后,秋季里,女人们就坐在炕头剥花生。留作解馋待客的花生需要剥皮,过年时,一道香脆的油炸花生米,是每家每户的必备大菜。不剥皮的留作炒花生。漫长的冬季,巧手的主妇们都会炒一锅喷香的带皮花生,放在炕头,一家人烤着暖暖的火炉,其乐融融地共享美味。当然也有主妇失手的时候,把花生炒煳了。于是,炕头一边传来男人絮絮叨叨的埋怨,一边是孩子们黑乎乎的嘴唇里露出的白牙。
冬季还有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剥花生种。于是,家家户户的小脚老太太们和主妇们,往往在冬闲挨家串门时,互相帮忙剥花生种。人多力量大,一家留的种子几天就剥好了,然后换下一家。当然,这也是没有手机、电视和网络的时代,农村女人们了解外面世界的八卦新闻、小道消息,以及保媒拉纤、传话嚼舌头的经典时刻。
来年春季,耕完地,第一场雨过后,就开始种花生。
种花生一般都是家家户户互助式劳作,这也是农村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美德。春种秋收、盖屋造房等,邻里、亲戚、村民们都是一家办事大家帮忙——省钱、快。于是,男人们有的拉着铧犁,有的扶着铧犁,女人们则在后面排成一队,有条不紊地耕种。有条件的家庭会驱赶着家里的牛马骡等拉铧犁。我小时候家里有牛,热心的父亲总是赶着牛,忙完了一家又赶往下一家。没有报酬,甚至连请饭都不去吃,有的是这家送来一点应季水果或者点心,那家送来一堆玉米秸当做牛饲料,这就是农家朴实纯洁的友谊。
后来随着生产技术的发展,花生种植开始抠地膜、烤花生。烤花生时打除草剂,省去了除草的劳累,农民们可以趁机出去做短工挣点外快。不过仍然要去抠地膜,就是把地膜抠碎,让花生钻出来继续长大。抠地膜往往是女人们自己组织互助模式,群体劳作和八卦两不误。
秋季收花生结束后,家家户户门口出现一个奇观“挑灯摘花生”(我们老家叫kun花生)。男女老少齐上阵,力求在秋雨来之前,赶紧把花生晒干入库。
另一个壮观的景象是捡花生(我们老家叫dao花生)。漫山遍野,男女老少在收过的花生地里用小三齿耙把泥土刨开,捡拾掉落在土地里的花生。这时,家家都在农忙,捡花生大军中最多的是老太太们带着一群孙男孙女。在崎岖不平的胶东丘陵田野里,一个个围着白头巾、穿着黑灰对襟大褂的小脚老太太们,人手一个小板凳、一个小三齿耙,一寸一寸地,集体搅动着这块土地的芬芳。身后是一群群玩笑打闹奔跑的孩童,或许还有跟着跳跃摆尾打架的小黑、大黄、阿花们(家家户户孩子们只要出门,屁股后面肯定尾随着一只忠实的保护小主的看家犬)。
这个画面,今天可能很难再看到了,但是已经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