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在我老家，晚辈儿们把父亲的姑姑叫作姑奶奶。我有三个姑奶奶，其中两个姑奶奶参加八路军，后来跟着八路军进了北京城，在北京什么单位工作我搞不清，反正是级别不低的高级干部。

老家有句俗话“姑奶奶亲侄孙子——隔辈儿亲”。姑奶奶对我的爱刻骨铭心。三个姑奶奶当中，我最喜欢的是三姑奶奶张宗风，原因是她对我帮助最大，和我的来往也最密切。三姑奶奶很早就退休，她住在北京颐和园的东三所。我上中学时，我穿的衣服都是三姑奶奶从东三所寄来的旧衣服，那些衣服都是表哥穿过的，男式的，洗得发白，但质地结实，口袋特别多，我很喜欢。我的女同学们经常问我：“你没有哥哥，怎么净穿些男孩子的旧衣服呢？”我非常骄傲地告诉她们：“这是我北京的三姑奶奶寄来的，是我表哥穿过的。”在我心中，那没见过面的表哥就是我亲哥。

每当三姑奶奶寄来一大包旧衣物，我妈就从粮食缸里弄出几斤莜面，用口袋装好，让我写上地址给三姑奶奶邮去。三姑奶奶很喜欢吃莜面。我喜欢干这些活儿，特别喜欢写那个地址，“北京颐和园东三所”，这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再后来，我中学没毕业就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三姑奶奶为鼓励我进步，常寄书给我，还写信鼓励我好好锻炼，服从命令听指挥。在我的散文《让我悲喜交加的书》中提到的那本《共产党宣言》，就是三姑奶奶寄给我的。此外，她还给我寄过前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国家与革命》《反杜林论》《哥达纲领批判》等，在兵团时，我的小书箱里一半书都是她寄给我的。

那一年，我参加了全国高考，政治试卷上有三道论述题：一、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二、什么是正义战争，什么是非正义战争？举例说明。三、社会主义积累和消费的关系。我拿到试卷，就把自己平时读书的心得统统写了出来，这些问题在我的脑子里装着，像流水一样，倾泻在试卷上，写满了整个试卷。走出考场，有人哭了，说：“什么也没答上来，肯定考砸了。”一些人选择了放弃，其他科目不考了。而我暗暗高兴，坚信自己几乎得了满分。后来，我被厦门大学经济系录取，可能与我的政治试卷答得好有很大关系。这都要归功于三姑奶奶给我寄来的那些书籍，是它们使我懂得许多革命道理。

大二放假，我特地去北京颐和园东三所看望仰慕已久的三姑奶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给我的印象是慈祥、和蔼又不失严肃，很少笑，却平易近人。那天，我在颐和园门口一打听“张宗风”这个名字，服务员就赶紧热情接待了我，让我感受到三姑奶奶的人格魅力。当我问三姑奶奶她是个什么干部时，她只是说“普通一兵”。三姑奶奶问我：“听说你们是专门为化工部培养的干部，你是否考虑过到北京来工作呢？”我照实说：“没有，我打算报名到最艰苦的三线企业工作。”三姑奶奶说：“好，年轻人到艰苦的环境中锻炼，才能有出息。”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才睡，她说我长得像她，白皮肤，微微发黄的头发，宽额头，胖体态……经她一说，我才仔细端详起三姑奶奶，她说得没错，我生得和她真是很像，这可能就是隔代遗传吧，难怪我感到她那么可亲可敬呢！

再后来，三姑奶奶搬出了颐和园，我写的信被退了回来，从此，我俩失去联系。后来从父亲的信中，我才知道三姑奶奶去世的消息，心中十分遗憾，没能参加三姑奶奶的追悼会，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如今我已经是作家了，若她活着，一定很欣慰的。她说过：“一个人的责任心越强，对社会的贡献也越大。”我把这句话当座右铭记在心里许多年。三姑奶奶，您会永远鼓励我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