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芳
在科技日益发达的现代社会,父辈们用过的老物件正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然而,走进芝罘区璜山民艺博物馆,我却仿佛进入一个别有洞天的新天地,又见到了父辈们的“十八般兵器”:有农民用的锄镰锨镢小推车,犁耙耢耠耧连枷;有木匠用的推子墨斗锛锯凿,刨铲锉斧手拉钻;有铁匠用的手锤砧子铁匠炉,风匣钳子和磨石;有年代久远的货郎担子、剃头挑子、馄饨挑子、豆腐脑挑子、锔匠挑子、酒挑子……
这些老物件散发着温和、平静的光芒,勾起我童年泛黄的记忆。
春天里,父亲会扶起闪闪发亮的犁耕地,用耠子播种。夏天里,他在烈日下用镰刀收割麦子,用锄头与稗草大战无数个回合——锄草莫怕日头晒,辛苦赢得丰收来。秋天里,他把收割回的庄稼搬到场院,挥舞连枷,用劳动者的舞姿打豆子等谷物,用耙子和叉子挑出秸秆,把谷物在脱壳机里除去糠秕。
两把割地瓜干的刀,一把是手摇的,一把是手擦的。当年生产队分的地瓜,都是父母晚上挑灯夜战割出来的,天不亮把割好的地瓜干挑出去,插在堤堰的墙窟窿里风干。
那些被父亲把握了一辈子的农具,在岁月的栉风沐雨中,锋利的变得驽钝,灵巧的已显笨拙。每一件农具,都是父亲用汗珠浸润过的,感谢父亲,用他的勤劳让后人懂得:播种才有收获,勤劳才有希望,付出才会成功。
站在豆腐脑挑子面前,我仿佛看见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父亲,穿着破旧的衣衫,挑着豆腐脑游乡行走。一根扁担在肩上忽闪着,一头挂着圆木桶,桶里放着粗瓷碗、小扁铲、小羹匙,还有特制的黏稠的卤汁,外面还拴着几个小马扎。另一边挑着瓷缸,里面装着热乎乎的豆腐脑,瓷缸的上面是块木方盘,中间抠了一个圆形的木盖子,正好盖住瓷缸。“豆腐脑挑子——两头热”,这歇后语说的是实情。
在人来人往的胡同口,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在车水马龙的商贾门前,只要不碍事、不挡道、不耽误人家做买卖,父亲就放下挑子,开始吆喝:“卖豆腐脑来——豆腐脑来了——”
做豆腐脑和做豆腐太辛苦了,先拣选豆子,再泡豆子、推磨、过滤、熬浆、点卤、压制,一系列力气活,天明挑担串乡叫卖。可用豆子换豆腐,也可用钱买。那时,父亲就是靠着这样一副担子,挑起全家人的生活。
“街头摇叮咚,无需竭力叫卖声。莫道双肩难负重,乾坤尽在一担中。”
街头巷尾的馄饨挑子,曾吸引过多少人的脚步!馄饨是全国都有的食物,从南到北各省称呼有别:云吞、包面、清汤、抄手、包袱、扁食、曲曲等,制作方式、形态大同小异。
璜山民艺博物馆收藏的老式馄饨挑子,让我看到了一位父亲是怎样用一副挑子做成一个“流动的饭店”。
遇见主顾,他放下特制的挑子,起火烧水下馄饨。挑子一头架着炉灶和铁锅,灶里笼着炭火,另一头是个多宝格的柜子,上面既是制作馄饨的面案,又是顾客吃饭的桌面,柜子里放着馅料、面皮和餐具。
先在锅里烧水,然后又到另一头拿出馅料和面皮包起馄饨来。父亲手上的功夫没得说,右手用小木铲挖一点馅,左手拿面皮一捏,一铲一捏,小馄饨就像青蛙一样一只只跳入敞口锅里,几个滚沸就煮好了,葱花香菜调料一撒,馄饨的香气升腾起来,缭绕着人挪不开脚步。
一副馄饨挑子,就是一位父亲行商的全部家当。历经岁月的洗礼,温暖了一方百姓。
当年,是哪一位父亲挑着两个箱子,沿街吆喝:“锔锅锔碗锔大缸,锔个小盆不漏汤来——”
锔锅匠也叫小炉匠,胶东方言叫箍漏匠。璜山民艺博物馆收藏的锔匠挑子,是两个半米多高的箱子,一个箱子有两个抽屉,另一个箱子有一个抽屉和一个风箱,里面分别装着锔碗的各种工具和材料,如钻具、小锤、锔钉、夹钳、紫铜锤、錾子、镊子、锉刀、线绳、石灰膏釉泥之类。工具中最重要的是那根“无坚不摧”的杆钻,据说其钻头是用金刚石做的,所以称“金刚钻”,锔细瓷器非它不可。民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话,就是由此而来的。
挑子一头挂着小铜锣和铁锤儿,走起路来一晃就叮当作响。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农民手头拮据,家庭生活用具裂了缝、掉了碴、锈了洞什么的,哪舍得扔掉。等父亲挑着家什来了,锔好还能用。
作为锔匠的父亲在农人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多面手,是农人不可或缺的家庭助手。
在璜山民艺博物馆里,木匠工具几乎都收藏全了。两个长方体的工具箱,一侧的附板多孔,便于取用插放工具。箱子里放着锯子、刨子、墨斗、手拉钻(木钻)、凿子、铁锉、木锉、三棱锉、角尺等,还有各种的长短锯:快马锯、框锯、刀锯、槽锯、板锯等。
最有趣的是那些墨斗,由墨仓、线轮、墨线、墨签四部分构成,墨斗造型、装饰各式各样,墨仓有桃形、鱼形、狮形、龙形、鞋型、船型等;材质有木制、羊角等,既是自娱,也是木工手艺的炫耀。
当年,父辈们就是背着这些工具,走东家,串西家,替邻里砍房架、做门窗、做大柜桌椅板凳,为队里做大板车、犁把、镢把、小推车等。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凭着斧、锯、刨、凿、刀、钻、锤等工具手工作业,采用榫卯结构,做出来的家具严丝合缝,坚固结实。抚摸着闪烁着黑黝黝的光的各种工具,耳边回荡着当年父亲拉锯时“咯吱咯吱”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