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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战争 烟台晚报 2023年06月17日

张凤英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让我叫他“爹”,这个很土气的称呼经常引起小伙伴们的讥笑。可是父亲说:这是中国传统的叫法,中国人不能丢掉自己的传统。由于父亲喜欢男孩,我经常和他发生“遭遇战”。

有一年冬天,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回老家,正在上学的我只能跟着父亲在单位吃饭。那天中午吃饭时,有个叔叔讲了一个黄段子,大家都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父亲突然对我大吼一声,一把夺过我的饭碗,接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从此,父亲再也不让我到他单位吃饭了,他容不得自己的女儿看见和听见那些不文明的东西。

父亲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对土地的热爱是根深蒂固的。他在车站边的荒地上种了芸豆角、萝卜、白菜、谷子和土豆等作物,每到秋天,父亲就白天上班,晚上收割。我是他的帮手,收回的谷子需要用大板车往回拉。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看见父亲汗流满面,我难过极了。有一天拉白菜,我鼓起勇气接过父亲的大板车拉起来,不一会儿,肩膀就火辣辣地疼,但我对自己说:今天决不能示弱,一定要让父亲知道我和男孩子一样能干。就这样我把那一车白菜拉回家。到家后,母亲掀开我的衣服一看肩膀都出血了。父亲却笑了笑说:还行,不比男孩子差!那一刻,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14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根竹子扁担。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从今天起,给家里担水的活儿就是你的了。我像你这么大时,早就给家里担水吃了。”我试着担了半桶水,还行,没出洋相。父亲说:“慢慢来,多练习,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17岁时,我已经长大了。有一天身体不适,肚子疼,趁着父亲不在家,就指挥两个妹妹抬水。没想到,两个妹妹抬水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父亲下班回来。两个妹妹你推我搡争吵起来,故意弄得动静很大。父亲顺手拿起擀面杖打了我。我气愤之极,一口气从家里跑了出来,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打算离家出走。可是上车不一会儿,就被查票的叔叔赶下了车。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往家走。那时,天已黑了,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忽然听见母亲和父亲吵架的声音。原来他们是出来找我的。母亲边哭边说:“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这么大的姑娘了,你一个当爹的还打她,她那么要强,要是一时想不开……”听到这里,我顿时泪流满面,冲到母亲身边,抱住母亲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我认定父亲是不爱我的,想着早日离开这个家,于是当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招人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报名走了。到达内蒙古以后,我一直不给家里写信。父亲日夜盼着我的来信,一直盼不到,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不到一个月头发都白了。后来通过战友和同学,父亲知道了我的地址,三番五次写信给我后,我才给家里回了一封信,随信寄了40元钱。父母接到我的信和钱,双双落下了眼泪。这一切都是后来才知道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父亲为我很是骄傲了一阵子。他对邻居说:“一中有百十号人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只有我闺女考上了大学,那是百里挑一啊!”可是邻居大爷说:“只可惜啊,是个丫头。”我爹听了,不再言语,回来对我妈说:“闺女结婚的时候,婆家必须拿出她这几年上大学花费的钱来,不然我不是白白为婆家培养了个大学生媳妇吗?”

结果我结婚的时候,父亲真的向婆家提出了500元的彩礼钱。不巧的是,我的婆家养了一窝儿子,穷得拿不出这么多钱。更何况我也不愿意要这份彩礼,就对父亲说:“谁说我出嫁以后就不是张家的人了?第一,我每月会按时寄钱回来;第二,我的儿子会跟着我姓张的。”父亲大声问:“此话当真?”我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此,我每月都给父亲寄钱,儿子出生后也姓张,父亲的心里才舒服了。

在我们家我排行老大,虽然出嫁了,但我仍然承担着老大的责任,每一个弟弟妹妹结婚,我都给予资金支持,逢年过节还给父母寄礼物和钱。

2007年父亲病重,我给他寄了7000元钱。后来父亲写信对我说:“30多年了,你一直信守当初的承诺,养你这样一个女儿和养个儿子是一样的,如果有来生,我还要你做我的女儿。”看了这封信,我又像小时候一样泪如雨下。

其实,父亲在我36岁当了大学讲师以后,就再也没有嫌弃过我是女孩了。他退休后回到太行山老家,每当收到我寄来的书,他都骄傲地对村里人说:“这是我闺女写的书,上面还写着她是咱们阜平县的人呢!”

本来,我以为对于父亲的养育之恩,我一直在努力地报答,可是在父亲病危的日子里,当我从千里之外回到故乡,看见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父亲,我抱愧得无以复加。父亲病成这样,伺候父亲的都是弟弟妹妹。父亲已经走了九年了,每年父亲节的时候,我都想对父亲说,“爹,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