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良
老房子要拆了,就想回去看看。其实最惦念的,还是门前那条泥胡同,不太宽,也不长,有风吹来,会掠起一层尘土,悠闲地落到门台上、院墙上、花草上……到了雨季,胡同的泥地上或者是墙壁上就会长出绿茵茵的青苔,摸上去绒绒软软的,感觉很好玩儿。
胡同里原有八户人家,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从未有过争吵,倘若谁家有事儿,站在街门口吆喝一声,大家就都来了。老爷们上山干活儿,女人们守在家里做针线,也都喜欢凑一起,坐胡同口上,家长里短拉着呱儿,瞧见有生人走进胡同,就会问上一句:“你去谁家?”小孩子在胡同里疯闹,抱在一起摔跤打滚儿,大人也不去管,顶多嘱咐说:“小心点儿,别疯恼了啊!”倘若真恼起来,大人就过去拉架,或者训骂几句,或者朝自家孩子屁股上抡几鞋底子。过后,孩子抹抹眼泪走开继续玩儿。大人依旧去干营生儿。
谁家有事外出,就会托付街坊帮着看一下门子。钥匙就放在门框上,或者某个墙洞里,到了饭点儿,街坊就会找到钥匙开门进院子,帮着喂喂猪、喂喂鸡、喂喂鸭……忙完了又帮主人家看看堂屋门窗是否关严实,然后锁上街门,钥匙还放回原先的地方。
那时我家养着一条黑狗,每日我背着书包上学,黑狗就跟我到胡同口,送我。等我放学时,黑狗就候在胡同口,等我。写完作业我拿着笤帚扫胡同,大人们见了就夸奖我。我心里还有点不乐意:光夸奖有什么用,也不晓得往学校里写个表扬信……
到了期末,我得到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当我走进胡同里,竟没见着人,心里头很是失落,一点也不开心。我就在胡同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人,一瞧是我爸,他不看我手里的奖状,却沉下脸说:“不赶紧去写作业,你在胡同里乱转悠啥?”
我灰溜溜跑回家去写作业,耳朵里却听见我爸站在胡同里高声大嗓跟人说:“我那小子还行,给老子弄了张奖状回来!”我爸逢人就说,搞的不仅我坐不住,就连我妈也受不了,于是就走出门喊:“那啥,缸里没水了,你还不赶快挑水去!”
上二年级的时候,我家的黑狗被车轧死了。胡同里少了黑狗的叫声,显得很寂寥。我坐在胡同里哭,婶娘们都来安慰我,说再帮我弄条小狗儿,但我就想大黑狗。
16岁时我们家农转非,迁离了村子,离开了泥胡同。临走的时候,胡同里的叔叔大爷婶娘们都来送我们,心肠软的婶娘们哭了,说你家这么一走,就感觉少了一半,往后可记得要回来看看啊!我们走远了,还看到人们站在胡同口张望着,张望着……
我带着在泥胡同拍的照片回来,老妈边看边掉泪。我爸说什么也不看,他让泥胡同活在他的记忆里,只是问胡同里的老邻居们搬到哪里去了。当得知迁到安置楼里去的时候,我爸就长叹了一声,说:“往后老街坊串门,就不能像在胡同里那样随意、那样好喽——”
是啊,那条泥胡同,很让人想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