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超

春天不知不觉间到来了。我每天散步都要拐去兔笼那边，看望道奇兔。

外面姹紫嫣红开遍，道奇兔却在笼子里每日啃着干巴巴的干草，我就顺手拔几棵蒲公英捎给它。小兔子对蒲公英的花情有独钟，上来就把花朵吃掉，然后顺着花梃儿一直啃到头，把所有的花吃掉后，对蒲公英的叶子却不感兴趣，尝了一两口就弃置一边。此后我再去看小兔子，就专门掐一把蒲公英的花带去。它蹲坐那儿，一会儿工夫连花带梃儿就消失在它的三瓣嘴里。

我和同事商量，把小兔子关在笼里啃干草太不人道了，应该把它放出来自由采食。为免受老猫的伤害，白天放出来，晚上再抓回笼去，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小兔子过上了重返自然的生活。

一天下午，我正在水塘边的健身区活动，小兔子突然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凑过来闻闻嗅嗅，想搞明白我在干什么，然后又一蹦一跳，到一边的草地里尝百草了。进食时，两只小短耳像雷达一样四处转动，一声鸟叫就能让它蹿到灌木丛里。有几株玫瑰花刚发芽，它会去啃两口；地上的打碗花刚长出两片叶子，它也去尝尝鲜。最让我吃惊的是它居然喜欢吃艾叶，艾叶的味道可是很浓烈的，我们那儿都是用来熏蚊子。

水塘北面有一大片蒲公英花，我想让小兔子过去吃，却不知怎么下手。草食动物因为食物的原因，大脑发育相对要差一些，在小兔子身上，表现为“不听当当儿”，它要找你时悄没声地就出现在你身边，你要是想唤它出来，门儿都没有。不过这只小兔子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奇。我走到那片蒲公英花旁边，装作在观察什么，用不了两分钟，小兔子就蹦蹦跳跳凑过来，它想知道我在干嘛。看到满地的蒲公英花，它不时停下来吃几口。我发现小兔子并未因为花多而不知珍惜，没有这咬一口那咬一口，而是逮着一根花梃儿吃到底，也不会把一株蒲公英的花梃儿全部吃光，最多吃两三根，就会转到另一棵上。

刚开始几天，抓小兔子回笼还算容易，后来它耍野喽，跑得也越来越快，同事徒手捉不住它，找来鱼塘捞树叶的捞网扣它。后来它学乖了，看到同事拿着捞网，立马跑得没影儿了。无奈，只得任由它晚上在外面过夜。刚开始还担心它熬不过凶险的夜晚，但第二天早上总能看到它在草坪上蹦跳的身影。同事说别看道奇兔样子萌，战斗力还是挺强的。门卫曾养过两只肉食兔，只要抓着它的耳朵或后颈，就乖乖地一动不动。后来这两只兔子都被老猫掠走了。道奇兔则不同，被抓住后一刻也不停止挣扎，它的趾甲长而锋利，同事的胳膊都差点让它划开口子。可能是这个原因，老猫一直没有得手。

院子里我发现有两只猫，一只虎纹猫个头不大，应该对小兔子形不成威胁，一只老黑猫个头硕大，看起来也比较阴险，我曾看到它趴在门垛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小兔子。我拾起土块砸过去，一直撵出老远。这多少能让它有一点忌惮，知道小兔子是有人罩着的，想下嘴时多一点顾虑。

一天晚上我照例在院子里跑步，跑到尽头转身，却瞅见不知什么时候小兔子悄悄地跟在我身后。见被我发现，小兔子像躲猫猫被发现的孩子一样又蹦又跳，很开心的样子。我往回跑，小兔子噌噌跑到前头，然后蹲坐在那里等着我。陪我跑了两个来回，它就开始耍赖了，围着我兜圈子，弄得我眼晕，又怕踩了它，只好停下来。它就往路边草坪上一趴，后腿伸着，很惬意地休息。兔子是短跑好手，不到要命关头不会长距离奔跑。我就以小兔子为中心，左右十米二十米地折返跑。小兔子眯着眼睛休息，只要我不离开它的视线，它就原地不动。休息好了，就顺着路跑一会儿，让我撵它，累了就往路边一趴。

晚上11点半我下楼回宿舍，它又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围着我跳，一副“让我逮住你了”的得意模样，一直陪我到宿舍前的土坡上，才停下脚步。自此以后，只要我晚上跑步，不一会儿小兔子就会从路旁钻出来陪我。我把我们一起跑步的视频发给朋友，朋友说，人家遛狗，你这是遛兔。朋友还说，你能熬夜，小兔子也能熬夜，眼都熬红了，你们正好互相陪伴。

和小兔子接触时间长了，我对它的习性越来越了解。小兔子白天躲在办公室旁边的竹林里，既可防猫也可防鹰。下午五点钟左右出来活动，早上七八点又趴起来了。晚上是小兔最活跃的时候，早晨和傍晚也时常可以见到它。我发现它最喜欢吃的是花，蒲公英花没有了，打碗花遍地开，小兔子一口气能吃十朵二十朵花。天气热了，单位花房里的花搬到外面来，它把仙客来啃得光秃秃只剩一个球茎，几盆菊花的叶子也七零八落的。我称它为“采花大盗”。

槐花盛开时，我去坡上捋槐花吃，它也跟在我脚边，我掐了一串扔给它，看它吃不吃。结果让我诧异，小兔子大口大口吃着，喉咙里还发出幸福的咕噜声。我采了一大堆给它，差点要把它埋住了。小兔子埋头猛吃，连我走了也假装不睬。这可能是它最喜欢的食物吧。第二天早上我过来，发现一大堆槐花只剩几串了，旁边还有两摊小兔的便便，看来它是吃撑着了。

我每天傍晚都会来撸一堆，小兔子的记忆力算是好的，它会记着我喂它吃槐花的地方，夜里跑过来大快朵颐。等到槐花落尽，它还经常跑过来捡干槐花吃。等明年槐花开放的时候，我要多摘一些槐花给它晒干，留着无花的日子慢慢吃。

小兔子还喜欢吃车前（黄县话叫“车车儿”），吃之前会闻闻叶片。大的叶片它会一口口撕着吃，小的叶片掐下来叼在嘴里吃。车前的叶片肉乎乎的，里面还有筋。每株车前小兔子最多吃两三片叶子，再跑去吃另一株，过不了多久新叶又会长出来，小兔子会再来“临幸”。

萹蓄（黄县话叫“萹竹儿草”）也是它喜欢吃的，吃相要斯文得多，只是掐一段尖儿吃。此外苦苣菜（黄县话叫“苦丁儿”）、苣荬菜（黄县话叫“曲木芽儿”）、葎草（黄县话叫“拉驴蛋儿”）等也列在它的菜单上。我采来柳叶、桑叶、香椿叶、石榴叶、枣树叶、刺槐叶喂它，它都不屑一顾，看来它喜欢吃草叶，不喜欢吃树叶。

周末回城，因为有事，又请了几天假。好几天没见小兔子，甫一上班，我就到竹林边的路上转了两趟，想看看小兔是否安好。小兔子听到我的脚步声，从竹林里狂奔而来，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眼神不太好，一头撞到我的腿上。小兔子的眼睛是广角镜，视野开阔，但前方的聚焦能力差些，看来“守株待兔”的故事也是有生活基础的。

小兔子顾不上疼痛，一蹦老高，来表达它的狂喜，然后在我眼前汇报表演：往前跑两步，两个前蹄一使劲，身子一百八十度调过头来；跑着跑着蹦起来，身体扭动着，两只后蹄还蹬了两下；一边跑一边变向，兜个圈子，然后咣当一下侧着身子躺到草地上，看着我，好像在说：“我厉害吧？”我按摩它的背脊和脑后，它舒服得闭上眼睛。

小兔子看上去圆嘟嘟的，但脊骨如刀，并没有什么肉。看来得给它补充营养了。我把兔笼搬过来，在食槽里倒上兔粮和蔬菜干，又抓把提摩西干草放到笼子里，把笼壁上的滚珠水瓶取下来洗干净，换上新鲜的水，但一连两天，小兔子却并不光顾，看来它是不想再进笼子了。我又把各种食物拿出些放到笼外，水瓶也调了个方向，水嘴儿伸到笼外，小兔子还是不肯到笼子跟前去。我担心它缺乏营养，就把从家里带来的苹果掰了一点喂给它，又听到了熟悉的咕噜声。我想可以用苹果引小兔子到兔笼那边去。我把苹果放到兔笼跟前。第二天一早去看，营养粮和蔬菜干都吃了一点儿，小兔子正端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喝水呢。滚珠水瓶的水嘴儿跟放大的圆珠笔头一样，小兔已经忘记了小时候吮奶的本事，只会用两对门牙嗑咬，如果咬得合适了，滚珠一转，会带出些水来，小兔子吞咽了接着咬，所以这水喝得挺费劲，老半天水瓶里才冒一个泡儿。它专心对付水瓶的样子也很可爱。

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么美好。

又一个周末回来，一连两个晚上，跑步时只有我一个人，小兔子没出来陪我，这让我有点不太适应。晚上回宿舍时，也没见到那突然跑出来的身影。我弄了大半个苹果放在兔笼前，第二天早上再看，苹果依然在那里，只留下几个鸟喙啄过的洞。我到小兔子惯常去的几处地方寻找，没有它的踪迹，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兔毛，没有血迹。我把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什么也没有发现。我问过院子里的人，也都说没有见过。

小兔子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没有告别。我宁愿相信，它是偷偷溜出去了，只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或者是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