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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转 烟台晚报 2023年06月05日

富周

碾转是麦子做的一种地方性的吃食。或许是我孤陋寡闻的缘故,说它有地域性是因为我只在河南吃过,其他地儿见都没见。

先聊聊这食物是如何做的吧。

夏初杏黄季节,在麦子接近成熟时,将由绿变黄的麦子齐穗掐下一大捧,上大锅蒸熟了,搓出麦粒儿,趁湿去石磨上推碾。倒进磨眼的麦粒儿在两片石磨上压下挤的作用下,呈细麻绳状落在磨槽里,当地百姓管这玩意儿叫碾转。

把碾转盛进碗里,拌上清早摘下的嫩黄瓜打出的丝儿,加盐、放蒜泥、倒水醋、点香油,爱吃麻酱的亦可和进一勺。搅调匀了,竹筷子夹一大口塞入嘴里,轻轻咀嚼,哇,浓郁的麦香和着淡淡青草的味道从嘴里直透鼻腔,让人仿佛一下子坠入到春天的气息里,那种香甜和暖的感觉实在美妙。

我品尝碾转是在河南的朋友家里,碾转是他的母亲做的。朋友称母亲为娘。起初,听他不把母亲叫妈而喊娘,我觉得土气。后来,吃过娘亲手做的碾转,与她挥手作别时,我不自觉地也叫了两声娘,说,娘,再见,有时间让俺兄弟带你来胶东,我给娘做海鲜。

那年是麦黄时节去河南的,出差10天,当地朋友请我下了三次饭店。每次都匆忙,家里有事的样子。问他,他摇头说,哥,恁放心,木(没)啥事。

临别那天上午,他打电话说,哥,俺娘出院啦,她让中午接恁上俺家吃饭。咱这儿有规矩,贵客来了不让进家不礼貌。一直没让恁来家,对不住哥啦。

我这才知道,这段时间朋友的母亲生病住院了。电话里我赶紧道歉。

中午,坐朋友的车去他老家,望见家门时,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朋友说,那是咱娘。满脸慈祥的娘大病初愈的样子,让人心疼。

这天,主食是娘给俺们做的碾转。她说,麦穗是她早起去自家地里揪的,在灶间的大锅上蒸熟的,用大簸箕和搓板脱出的麦粒儿。娘说着,走向院中的磨盘,朋友赶忙跟过去。娘拦他,说,恁陪恁哥说话,推磨有俺。

朋友哪能让娘干这活儿,他套上磨棍推碾转。娘拗不过儿子,儿子在前面推着磨,娘跟着儿子身后转着圈儿。

望着娘一忽儿的背影一忽儿的正面,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和我的少年。

我出生在鲁中淄博,小时候家里的主食有一半是玉米面摊的煎饼。挺独特的是,那里的人们习惯把玉米面泡到发酵出微微的酸味再上磨去推成煎饼糊,摊出的煎饼叫“酸煎饼”。恼人的是,我打小不爱吃“酸煎饼”,而且,进了磨道抱上磨棍,闻见酸味,转不上三圈准恶心头晕。别人家的孩子能帮着大人推磨,我不行。不但不行,还要家里拿着玉米面去换大米给我吃。大米比玉米稀罕,要2斤换1斤。现在想来,在粮食定量供应的年代,我的母亲和父亲为了我的大米,他们是不是经常要往紧处刹裤腰带?

娘把做好的碾转盛出第一碗端给我,第二碗端给儿子,不再盛了。娘微微笑盯着俺俩,嘴唇动动没说啥。我看看朋友,他看看我,俺俩也没说啥,同时埋头大口吃碗里的碾转。

娘亲手做的这碗碾转,第一口香郁口腔、沁人心肺;第二口感念亲情、让人流泪。我和朋友都红了眼圈,彼此都窥见,男人的难为情让我们抬头佯装看天。碰碰酒杯,来,喝!不知不觉间喝下两瓶宋河粮液。娘在旁边瞅着,担心俺俩喝多,可嘴上啥也不说。

从河南回来,每到收麦季节都起念头,回老家给娘和爹做碗碾转让他们尝尝,总是有各种理由回不去。爹先于娘走了,他是吃不上了。再到了麦黄时节,又想,今年回家吧,找个石磨,抱着磨棍弄碗碾转给娘尝尝。想了4年,一次也没落实,开出的都是谎花,一个果儿也没坐。直到娘也走了,成为终生的遗憾。

当下又是吃碾转的季节,有条件的给父母做一碗吧,让爹娘享受一次新鲜,为日子增添一份乐趣,给生活留下一个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