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宾
久居城区闹市,视野所及,物象单调而乏味:高楼林立,互竞豪华;大街上车水马龙,风驰电掣;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尤其暮色渐酽,广场上人如蝼蚁,熙熙攘攘,舞曲各异,此起彼伏。喧嚣与躁动,俨然一张无形的大网让人感到窒息。好想回到故乡,躺在炕上,让疲惫的心灵尽量放松,使之心静如水,那挥之不去的缕缕乡愁定格于胸,恍若重回少年,历历童趣又入梦中。
少年时代的故乡,没有丁点儿污染,山上松林蓊郁,河畔杨柳成荫,村里村外杏树掩映,小河流水淙淙,河边菖蒲丛生,纯粹是原生态。阳春三月,农事繁忙,老农催牛耕地,村姑牵驴送粪,梯田里传来声声耧铃,小鸟在地堰上啼啭,好一幅美到极致的田园牧歌图!
一场春雨一场暖,三场春雨换上单。当春染杨柳,柳条上长满了嫩芽,就像一串绿蝌蚪,我和伙伴们像小猕猴攀援上树,折柳拧笛,呜呜哇哇地吹奏,声儿悦耳动听。树上的鸟儿也被感染,亮起了歌喉,与我们对歌。当然也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伙伴小果长得胖胖的,滑稽可爱,有一次他攀上柳树折嫩枝,惊动了两只正在垒窝的斑鸠,斑鸠朝他轮番发起攻击。他猝不及防,从树上摔了下来,幸亏树下是一些淤沙,暄腾松软,才没有摔伤。
“谷雨”之后,一夜春雨轻洒,蝎子就露头了,它们耐不住长久的蛰伏,急不可待地爬出来。蝎子是一种较为贵重的中药材,此时正是捕捉它们的最佳时机。有一次我带着弟弟到西山脚下捉蝎子,正翻动石块,忽听弟弟失声尖叫,我回头一看,哟,一只大母蝎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在弟弟的胳膊上。我心中大骇,惟恐它蜇伤弟弟,便奋不顾身,抡起巴掌将其拍下。还有一次,我和几个伙伴正在北山后面捉蝎子时,突然乌云密布,闪电交加,雷声大作,我们撒腿就跑。当我们气喘吁吁如落汤鸡一样跑到村北的打谷场时,却见雨霁天开,彩虹凌空飞架,让我们哭笑不得。
故乡多杏树,每当“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之际,杏子便相继成熟。乡亲们有个良好的习俗,自家的杏子成熟后,总要采摘一些送给老街旧邻尝尝鲜,彰显和谐,其乐融融。村北二奶奶屋后有棵胭脂杏,黄中泛红,既好看又好吃。二奶奶早有防范,在树干半腰绑了一些棘子,小果自有妙计,弄来一个梯子和草包,我们悄无声息地摸到树下,用草包遮住棘子,然后踏着梯子攀援上树,胡乱地摘了起来,由于胆怯,只能适可而止。
麦收之后,天气酷热,就可以下河洗澡了。西山脚下有一个大湾,约有一人多深,乡亲们管它叫西泥湾。湾边水草丛生,一些青蛙喜欢在草棵下蹲伏,见有人来,划一道弧线,纵身跳入水中,空留道道涟漪。倘若蹑手蹑脚摸上前,出其不意朝草窠下面一捂,准能逮到青蛙。那天中午,我和伙伴们到西泥湾洗澡,小石想率先捉到青蛙。当他摸到一簇水草后面,伸出双手猛地一捂,觉得捉到两三只,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免大喜过望。我们抢上前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爷,他竟然捧着一盘水蛇!小石吓得魂飞魄散。幸亏水蛇无毒,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每当割完小麦、芙蓉花开的时候,柳林中就会传来蝉的叫声,这就意味着蝉作为风靡三夏的大牌歌手登台亮相开始表演了。故乡的蝉分为六种。蝉的幼虫叫蝉龟,俗称知了猴。蝉龟要在地下潜伏七八年甚至十多年,喜欢在雨后破洞而出,偷偷爬上树,于黎明时分蜕化为蝉。我时常趁夜色朦胧之际到柳林中摸蝉龟,只要看见树干侧面有个疙瘩蠕动,那准是蝉龟,通常一次能捉二三十个,烧着吃可香哩。我和伙伴们还常于晚上在柳林中生一堆篝火,然后摇撼树干,朝树上掷石块,蝉们惊慌失措,纷纷扑向篝火,有的落在草丛中直叫,我们循声将其捡起,扔进火堆,估摸烧熟了,就坐在篝火旁边大饱口福。
“立秋”前后,大雨连绵,大山被雨水润酥了,山林中会长出好多野蘑菇。野蘑菇品种较多,各有姿色……采撷野蘑菇,恍若置身于童话世界,野趣浓郁,美不胜收,乐此不疲,总能满载而归。
数九隆冬,天寒地冻,河流冰封,我和伙伴们在村里玩腻了,便来到村子西北面的山谷中,那儿有一处较为陡峭的河床,河水终年不竭,眼下正冻成冰瀑,仿佛大山老人的白胡须。我们将一些松枝铺在屁股下,一个抱着一个,从冰瀑上面滑下,如同坐过山车,好不刺激。玩了一会儿,我们意兴阑珊,便沿河打滑跐溜儿往回返。傍近谷口有一泓渟水,深处可到大腿,因那里背风朝阳,虽说已经结冰,但冰层并不厚实。小棠为了显摆技艺,便捷足先登,结果滑到中间,蓦地咔嚓一声,冰层断裂,陷入水中。我们都大惊失色,却见他手脚并施,从水中爬了出来,棉裤已经湿透,冻得浑身哆嗦,直奔家中。打那,小棠破冰落水这件事就成了我们的笑柄。
故乡的童趣不胜枚举,就像深山里的野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我离开故乡已有四十多年了。我如同一叶长期颠簸在远海的扁舟,渴盼回到故乡那宁静的港湾。故乡有我的血脉,有我的根系。乡愁缠绵,少年时代的那些生活场景已离我们渐行渐远。我将这些绝美的风景和童趣刻录成记忆的光盘,常于夜深人静之际饶有兴致地品读,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每每此时,乡愁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