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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桑园路 烟台晚报 2023年04月30日

杨静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家搬到了桑园路。

桑园路位于芝罘区塔山东北麓,小路不起眼,不宽,不长,平时走的人也不多,很安静。起先只是从传染病医院(今奇山医院)到肺科医院那段距离,上世纪80年代末,人防部门在半山腰开发了洞天园宾馆,使这条小路又延长了一倍。1983年我读小学,每天早上,父亲都要把我放到他的大金鹿自行车前梁上,沿着曲折的桑园路,送我去南山路小学读书。

我们住的是一幢类似仓房的二层楼,青灰色的小楼粗墩墩的,沧桑的外表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我家住在二楼,推开窗户,近在咫尺的桑园便在眼前。春三月,正是万物生的时节,桑树纷纷吐出了芽叶。初生的桑叶娇嫩无比,在阳光映照下,即使隔十多米远,桑叶的一道道脉络仍清晰可见。桑花几乎与桑叶同时生发,在我看来,小小的桑花几乎算不上花,它没有其它花的艳丽外表,显得低调朴素、清新淡雅,别有一番韵味。因其一簇簇、毛茸茸的,我们给它送了个“毛毛虫”的外号。

住在桑园路,最难忘的是挖野菜。春季里,妈妈常带我和哥哥去挖野菜。桑田里、田埂上、地堰及沟壑里,最多的是荠菜。有一种学名叫山苜楂(也叫山麻楂)的野菜,一般簇生在石硼缝内,用山苜楂包包子是妈妈的“一绝”。山苜楂味涩,要先用开水焯,然后放在凉水里浸泡数天。大包子蒸熟了,吃起来按个数,五个六个也是它,十个八个也是它,没有够。

我们最爱玩的是捉迷藏。在这儿捉迷藏,整个桑园都是战场,别说藏一个人,就是藏一排人也不好找。男孩子们胆儿肥,敢躲到黑黢黢的桑园里。不过也有坏处,一次,一个孩子被追急了,慌不择路,掉到地堰下,把胳膊摔坏了。也有误打误撞跑进水塘里的。胆子最大的还是我哥,他叫涛涛,大我3岁。有一天,他竟躲在树上,一帮小屁孩在树下叽叽喳喳商量怎么逮他,他则稳坐钓鱼台,在树上看他们的笑话。长大后,涛涛成了一名警察。

捉迷藏腻歪了,夏天的傍晚,哥哥会打起手电,带我到树多的地方抓知了。雨后地皮湿,适合知了猴往外爬。哥哥捉知了很有一套:他先往树上瞅,看是否有正往上爬的知了猴,或是刚蜕了外壳、已经羽化但尚不能飞的知了;再观察地上有没有小孔,如果有,哥哥会用树枝将洞口慢慢扩大,对尚未出洞的知了猴来个瓮中捉鳖。我们一边挖知了猴,一边听青蛙此起彼伏的鼓噪。有时蛙叫得特别长,雨夜拥蛙声而眠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

最大的乐趣还是吃桑葚。我们楼的邻居,有桑园的工人,也有手表厂、传染病医院、农机公司的职工。虽然单位不同,但大人们相处十分融洽,孩子们也能玩到一块儿。夏末秋初,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我们溜进桑园。桑树一般都不太高,有的桑葚伸手就能够到。女孩子一般在下面摘,而男孩子会爬到树上。哥哥总把摘下来的那些又大又紫的桑葚给我。桑葚像一个个缩小版的蚕宝宝,紫紫的、软软的,吃到嘴里,酸酸的、甜甜的。别的事可以撒谎,但吃桑葚不能,因为手上、嘴上、衣服上都会留下桑葚的标记。因为偷摘桑葚是占公家便宜的行为,每次回家,都会挨妈妈一顿批评。多年后,我读到一首古诗:“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参差红紫熟方好,一丝清甜心底溶。”想想当时那桑园、那坐落在桑园的三五房舍、那人、那小路,还真有诗中的意境。

去桑园也有意外。一次我与小美等几个女孩相约去摘桑葚,顺带掐些野花。结果在一个不大的水塘边发现了一条刚出生的小绿蛇。大概它也看见了我们,拼命向水里逃。我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小美跑得一只塑料鞋都掉了,也不敢回去找。回到家里,一连好几天,我都惊魂未定。妈妈说,那是条“水青”,没有毒,不用怕。另外,桑园附近有几条很大的流浪狗,虽然没见它们咬过人,但是一旦独自在桑园与它们相遇,内心还是十分忐忑。

星期天早上,爸爸常领我们在桑园附近溜达,空气散发着树草和泥土的芳香,鸟儿在桑树间啁啾歌唱,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山风吹过,桑枝摇曳,桑叶婆娑。如果时间充足,兴致又高,爸爸也会带我们爬南山。我们总要爬到“开花石”,在阵阵松涛声中向山下眺望。在如水的光阴里,原来南迎祥路东边那一溜的楼房逐渐向东洇染,像蚕一般,把偌大的桑园一点点蚕食掉了。1983年,丝绸公司在桑园的东北角上,即南山路1号,盖起了几栋家属楼,紧接着,一大批建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桑园面积逐渐萎缩。在山上,我与哥哥必做的事是找寻我们家的楼,一旦找到了,我们会跳起来,快乐地向家的方向呼喊。

在我们家东南方向不远处,矗立着一座二层小楼,我们称其为“小红楼”,门牌为桑园路47号。小红楼旁边的石碑上刻有“桑蚕专科学校旧址”,而大理石墙基上则刻有“1904”的字样。爸爸说,二十世纪初期,烟台的柞蚕养殖业很发达,桑田从南山的“开花石”下一直绵延到海边。爸爸经常去“小红楼”公干,我有时也跟着去玩。在我的印象中,这座哥特式的小红楼极像欧洲画家笔下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乡间别墅。我喜欢小楼木制结构的外走廊,站在廊内,凭山临海,万千景象尽收眼前。我也喜欢楼前的葡萄藤,攀援的藤叶是壁虎的家园,我多次在屋内白色的墙壁上发现壁虎的身影。听人说,壁虎尿如果溅到人的眼睛,会让人失明,我比较怕它。

楼南有个水潭,雨后来到这里,从南山倾泻而下的湍急水流,会在水潭前形成一个个蔚为壮观的小瀑布。呼啸的涛声、飞溅的浪花,伴着孩子们跑上跑下的脚步声、欢笑声,犹如昨天。2020年,随着最后一块土地出清,这座百年桑园走入了历史。

如今,我家已搬至别处,但桑园路仍在,仍然向人们诉说着这里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