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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刚不言愁 烟台晚报 2023年04月27日

邓刚与刘兆林(右)

刘兆林

台湾女歌唱家邓丽君有一首金曲,唱的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有愁而且愁很多的人实在不少,不然那歌咋能传唱至今?但是,堂堂的作家邓刚,我这个铁塔似的老大哥,却从没听他和谁言过一个愁字。文如其人,他的作品也从不言愁。

不是他无愁,不是他总风正一帆悬,恰恰相反,他曾经的愁苦比常人多得多,若让多愁善感者述说起来,也会如一江春水向东流。“文革”期间他沉重的“家庭成分”之愁,一度累及连媳妇都找不成。后来,国家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了,但日新月异的时代挑战、处处竞争的市场经济,他一个工人出身的作家,再怎么有天才,也不可能没愁事儿。没的话,不是鬼就是仙儿了。他只是因太多愁苦的磨炼而悟得了人性的乐观,他用这样的乐观为主料,自己配制了一种与阿Q精神胜利法不同的“哲学药水”,不时把自己的人生之牌重新洗一洗,那些愁啊苦啊,即使从他口中和作品中流出,也都变成幽默和快乐的样子。他是因为永不言愁而无愁的。他不仅无愁,也无许多作家常有的不良习惯,如嗜烟好酒恋麻将等,他几乎支烟不吸滴酒不沾甚至不懂麻将为何物。他有严格的起居作息规矩,早睡早起,不是万不得已决不打破。他是个真正以人为本的家伙,以自己的健康和写作为本,以家人和亲友的快乐为本,因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写作之余随时随地找人说笑话寻开心逗乐子。他简直就是这方面的天才,说是“文坛的冯巩”再恰当不过。他和冯巩有过合作,他写的电影剧本《站直啰,别趴下》《狂吻俄罗斯》,由冯巩主演。他俩在一起如鱼得水,随便说笑,无论从形象到语言风格,很像一对捧逗默契的相声搭档。邓刚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寻到开心,到商店他可以跟服务员逗上一句;在火车汽车上,他顺嘴就可和乘客扯上一句;走在路上,还能和偶遇的交警调侃一句,被他开了玩笑的人不仅不怒,还十分受用。因而他不仅自己显得很年轻,谁跟他处久了也会变年轻。我感觉,谁跟他同呆半分钟,准能快乐三十秒,男女如此。他的妻子,当年就是被他的笑话和故事迷了神,忘了他的“政治身份”而许下终身的。我和邓刚认识三十来年,怎么也忆不出他说过哪句犯愁的话,与邓丽君的惆怅歌声相反,他总能让快乐似一江春水连绵不断向你涌来,使你乐不可支。

邓刚没读过正规大学,但我特别佩服他的聪明和自学精神。我们是鲁迅文学院首届作家班(由中央文学讲习所第八期转变而成)同学,他是班长,我是副班长主要管学习。当时正是改革开放之初,外国文学新观念风起云涌引入或挤入中国,既新鲜时髦又让人晕头转向,都言必称之,以免被人小瞧,但一看作品,基本还是老样子。而邓刚嘴上还是那些逗大家乐的笑话,似乎对新观念新手法根本没听过或听了也根本不以为然,可一看他新发表的作品,却已悄然变了魂魄,比如他的《曲里拐弯》《迷人的海》《龙兵过》《大鱼》等一批长中短篇小说,让人耳目一新,新得令当时的文坛大腕和泰斗们都吃了惊。我和他没入鲁院前就是辽宁作协创作学习班的同学,又几乎同时分别写出了《雪国热闹镇》《啊,索伦河谷的枪声》和《阵痛》《迷人的海》,同届获得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因而得以同时入鲁院的。那两年多,正是我父亲精神分裂病十分严重的时候,如果我总是与愁苦结为密友,定会短掉一大截生命,但恰好与快乐的邓刚为伴,有了苦闷便找他毫不设防述说一阵儿,马上一身轻松了,以至后来我们默契得也如一对相声演员。我从来不认为吃苦能力比他差,但自认解除痛苦的能力肯定不如他,所以我很感谢他的影响和帮助,让我性格中也多了大量幽默和乐观因素,在吃苦能力之上又增强了解除痛苦的能力,不然我肯定活得不如现在好。有次我遇到了一件痛心事,当着他的面哭得抽抽噎噎,连当天取到的一本新版书稿酬扔在厕所一天一夜都没发觉,是他陪我哭透了,再给我讲他自己当年的此类事。他当笑话讲,直到让我破涕为笑。从那次我发现了他心灵深处的真诚和善良,决心终生引以为友。

作者简介

刘兆林,1949年出生,黑龙江人。著名作家,曾任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党组书记。笔名:纪兵、鲍红。《啊,索伦河谷的枪声》获1983-1984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雪国热闹镇》获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著有长篇小说《绿色青春期》《不悔录》等,中短篇小说集《刘兆林小说选》《违约公布的日记》等,散文集《高窗听雪》等。作品还曾获曹雪芹长篇小说奖等多种重要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