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锐锋
光鲜城市的背后,在尚未改造的棚户区,生活着一群收入不高甚至没有收入、没有固定生活来源的群体,差不多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所在。作家王秀梅直面现实,叩问人性,把敏锐的目光投向底层民生,写下了深刻反映社会现实问题的中篇小说《孤独的葡萄》。
本文的故事情节、涉及的人物都不复杂。故事发生在20世纪末叶的那几年,在铁路即将进入城市的“三不管”地带、一个被铁路职工鄙夷地叫作“十间房”的棚户区,有一条泥泞不堪的胡同,同心毛巾厂单身女职工的集体宿舍就安在这个胡同里。
在女工宿舍的上铺,住着一个名叫童话的6岁小女孩。她3岁失去了父母之爱,6岁时养她的姥姥死了,后来便被舅舅无情地抛弃了。工人小姨不得不把她带到毛巾厂,带到这个脏乱差的“十间房”。没有条件上幼儿园或学前班什么的,她只好整天蜷缩在床铺上,并透过窗户天天看着胡同对过破败的院落、破败的院门以及院落里的老头和狗,还有那棵葡萄藤和藤下摆放着的破藤椅。终于,在一个下雨天,在无法排遣的孤独中,童话颤巍巍地走进了老头那座破烂不堪的院子。
老头叫老良,天生唇裂,长得丑陋,个子矮小瘦弱,一辈子没结过婚。这个老不死的畜生,仅用一根塑料红头绳和几块糖块儿,就把不谙世事的童话吸引进来陪他做“游戏”。“后来,在葡萄还没熟的时候,老良的勾当终于被人发现了,老良本来就让人嫌恶,居然对一个6岁的孩子行猥亵之事,就更加臭名昭著了。”先是被老良的侄女发现,挨了一顿臭骂,还吵嚷得满胡同谁都知道;再就是小姨纠结了毛巾厂里的十几个小伙子,对老良好一顿猛揍:他们穿着鞋踹老良的胳膊、腿、腰和头脸,甚至连豁嘴也不放过。
出了这档子丑事以后,童话再也无法继续待在胡同对面毛巾厂的宿舍里了,加之小姨已开始恋爱,只好把童话送进了福利院。
《孤独的葡萄》中浸淫着的孤独感弥漫全篇,挥之不去。作家从心灵深处发出正视孤独、关注孤苦、救助老人、救助残疾、救救孩子的深情呼唤,大声呼唤人性之爱。
老良是孤独的,陪伴他的是破落院子里那棵没有架子的孤独的葡萄树和一只小黄狗。他没有生活保障,平常的日子,周围的邻居间或会给他一些接济,接济不上时他就会偷。一辈子游走在社会边缘的老良始终没有明白,现实的社会为什么不能接纳他。
小女孩童话是孤独的,她没有玩伴、没有玩具,只有一本儿《打虎上山》的小人儿书,还有老良给她的那根儿塑料红头绳儿和几块糖块儿。实际上,童话早已成了家庭和社会的弃儿!
孤独侵蚀着孤独者的内心,在恍恍惚惚中,使其陷入更大的空虚和无限的疲惫,从而导致故事乃至事故的发生。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作为社会人即使身体不孤独,可能心灵仍然孤独。这需要怜悯情怀和人性之爱去关注孤独、救赎孤独。
老良对童话的不法侵害,给童话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深深的创伤,其人格上的不健全,几乎影响了她的一生。以后的上学、恋爱、结婚,她经历了太多的不顺,26岁结婚居然10年没有怀孕。患了“神游症”的童话,鬼使神差地离家出走,“她就是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去见见那些给过她人生经验的人,最远的是唐卯,就从唐卯开始。没有目的,不问结局”。唐卯是童话20年前上中专时的初恋对象,在她得知唐卯已死后,又独自去了一趟“十间房”。她不确定小姨还在不在,那个地方拆迁了没有。等她到了才发现,“所有地方都在拆迁,唯独那里没有,就像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在胡同的最西头,公共厕所旁边的一间平房里,她看到了小姨。早就下岗了的小姨正在锅灶上忙碌着做凉皮,累得满头大汗。听说小姨夫死了,小姨自己带着孩子艰难地生活着。当童话走到老良家门口时,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老良死了没有。还是30年前的那个破败的院落、破败的屋子,只有院子里孤独生长着的那棵葡萄郁郁葱葱,挂满了尚未成熟的葡萄嘟噜。没想到,老良居然还在,还活着:老态龙钟,枯瘦如柴,脖子被几根筋支撑着,就像一具睁着眼的骷髅。善良的童话为老良熥了馒头、炒了土豆丝,童话的举动是她恻隐之心的真实表达。年纪轻轻的唐卯死了,早该死掉的老良却还活着,她甚至惊叹于弱者的生命力为何会如此强大。
在一次又一次被抛弃的不幸中长大的童话终于顿悟了人生,决计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决不让未来的孩子重蹈自己不断被抛弃的覆辙。童话的觉醒,为小说添加了亮色。这里,作者又严肃地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重大社会问题:该如何关爱未成年人成长?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孤独的葡萄》不以叙述性语言为主,不以讲述故事、展开情节取胜,而以描写性语言见长,完全靠一个接一个形象鲜明的细节描写来抓人眼球、吸引读者。无论是环境描写还是人物的肖像描写、心理描写,都游刃有余。
《孤独的葡萄》直面现实生活中难以直视的龌龊,挖掘人性的深渊,叩问生命中彻骨的苦痛,激起人们的同情和大爱。是的。每当我们看到身旁的人正遭遇着不幸,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痛苦,我们心中至真至善的情感就会受到触动,并坚定地站到弱者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