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亮

我六七岁时，村西通了柏油路，又直又平坦。那时机动车少，在上面行驶的，大多是骡马拉着的大板车。大板车平时用来运送货物，比如运沙、运土、拉粪、送苞米、送小麦、送花生……有一年相邻的石人泊村庄稼大丰收，村里就组织社员坐着大板车风风光光去城里看戏，把我们村的老老少少羡慕得不行。

我们敬佩的是车把式，能把骡马训练得既听话又老实，真是太了不起了。拉货的时候，车把式跟在车辕旁疾步走，手里鞭子甩得“叭叭”响，跟放小炮仗一样。倘若是空车，车把式就侧坐在车辕旁，鞭杆子拢在怀里，丟荡着腿儿，低垂着脑袋打小盹儿，任凭识途的骡马自个儿往前走，倘若有点啥事，就嗖地跳下来，嘴里喊：“吁——”

我们小孩子看见大板车来了，就磨蹭着往前靠，车把式见了，就把鞭子轻轻一晃，嘴里吆喝：“小心马踢人，甭叫车给轧着！”但也有的车把式心眼儿好，倘若不是拉着重物，就让我们偷偷爬上板车尾部，等过了村子，就吆喝骡马稍稍慢下来，让我们哧溜下去！

有一天傍晚，一辆大板车拉了些柴草经过村子，我偷偷爬上去，车把式没发现我，我悄没声地坐在大板车上别提心里有多爽儿。坐了一会儿，我干脆舒服地躺下了，听着“嘎哒、嘎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轰隆隆的滚动声，不知不觉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车把式是在饲养院卸柴草时发现了我，他惊讶地问我是哪儿的？我害怕他揍我，不答话撒腿就跑。车把式拉住我笑着说：“告诉我你是哪儿的，我送你回家。”我以为他要赶着大板车送我回去，忙说：“我是西河崖大队的。”车把式说：“好啊，咱爷俩走吧。”我说：“你不赶着大板车吗？”车把式说：“大板车回到队里就完成任务了，就不能再动用了。”

就这样，我被车把式大叔一路护送着回家，走累了他还背我。走到村口时听见我妈正扯着嗓子四处找我。大叔跟我妈说：“大妹子，孩子我给你，但有条件，你可不准打他。”我妈连忙道谢，请大叔家里吃饭去。大叔说：“吃啥饭啊，家里也等着我呐！”说完就走了。

回到家，我妈责备我不该偷偷爬上大板车，更不该在车上睡着了，尤其是不该麻烦车把式大叔把我送回来，人家忙活一天已经够累的了。我妈越说越气，最后还是把我摁在炕沿儿朝我腚上“啪啪”揍了两鞋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