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永
我读小学的最后两年是在“搬运工人子女小学”度过的。学校的位置在老红利市场南面,距海不远。
当时的搬运工人子女小学有总校和分校,分校在总校的西南约200米,总校在一条小街的路南。总校对面还有一个小操场,小操场的北面以竹篱笆为墙,与一条不宽的小马路隔开,小马路的北面就是大海。烟台人通常把那片海叫作“太平湾”。
一所小学分了三个地方,校门就没法管得那么严了。下午最后两节的活动课,若无老师的特别要求,我们这些高年级的男同学基本都到学校北面的小操场去玩金鸡顶腿游戏或踢小皮球。由于操场太小、篱笆太矮、距海太近,我们时有把小皮球踢到海里的情况,这时我们只得快步跑向海边,求助摇小舢板的渔民叔叔帮忙把漂在海上的小皮球捡回来。
那时太平湾的水很浅,西南河入海口以西至西浪坝是货运码头,水比较深点,能停泊一些小型的货轮。西南河入海口以东的那片海,退潮时,能退出一大片海滩。有些外地帆船涨潮进港时不知道水浅,待退潮时只见船已搁浅在海滩上动弹不得了,只能等再涨潮时才能出港。所以,有些进港的大帆船基本都不敢近岸停泊,而是把船停在离岸远远的深水区下锚,避免搁浅之虞。
当时每条大帆船后面都拖着一条小舢板,小舢板主要用于船上渔民上岸购买油盐酱醋、烧材、粮食等船需物资。渔民上岸后,就把小舢板的锚缆绳拴到岸边的石桩子上,买回东西后解开锚缆绳,哼着小调摇着橹回到大帆船。
我和几个男同学看到渔民们很轻巧地摇着小舢板在海中往来游走,很是羡慕,心中油然萌生了想学摇船(也叫摇橹)的渴望。
有一次,我和几个男同学坐在岸边玩的时候,遇到买回东西正在休息的渔民,我们就向他们请教摇小舢板的基本要领。他们很仔细地对我们说:“不管干什么都有一定的架势,老人不是说嘛,把式把式先看架势,你若架势摆得不对,干起来就特别费力,而且再怎么干也不像个内行。”
我们听得入迷,也很认真,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急于知道,摇小舢板到底应该摆什么架势。渔民们接着告诉我们:“卡上橹以后,左手握橹柄,右手握橹绠,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先是‘左腿弓、右腿绷’,每摇一下橹,两腿的弓绷就轮换一次。”他们讲完后,又在船上做了一个示范动作给我们看,然后再让我们上船,手把手教我们,让每个同学亲自演练了一遍。后来,我们又饶有兴致地反复练了几次,就这样我们这几个男同学都学会了摇橹,而且,都觉得自己已成了摇橹的“老把式”啦。
回家以后我把学会摇橹的事告诉了比我小两岁的姑家大表弟,当时就把他眼馋得要命。我俩约定,星期天到太平湾看我摇橹并教给他,其实我刚学会摇橹,也想在表弟面前显摆显摆 。
星期天早上,春风徐徐地吹着,阳光暖暖地照着,我俩也没有与家长打招呼,一溜烟儿径直走到北海边。表弟迫不及待地上了船,我熟练地解开锚缆绳,提着小铁锚随即也上了船,用橹轻轻一顶岸边的石阶,小舢板迅速地荡离岸边。我马上卡上橹,按照前几天渔民教的架势摇起橹来。那天,我摇得特顺,小舢板的速度比平日快多了,没怎么费力,小舢板已在哗哗的水声中离岸老远,一直向着正北方向荡去。表弟看我摇得那么轻快,小舢板跑得那么快,兴奋地直喊。他大概认为摇橹挺简单也挺过瘾,急着让我马上教给他。
可是表弟哪知道,此时的我已经感到小舢板有点不对劲,小舢板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很难掌握小舢板的方向。我意识到起南风了,小舢板的速度越快,我们的处境就越危险,一种栗栗危惧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想调过头往岸上摇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风力比原来大,况且,我那点武艺是在无风的情况下学的,学时渔民还在船上,我也只摇了几回橹,现在遇到这种情况根本就卡不上橹。小舢板随时都有倾覆和漂向外海的可能,而且这种危险正一步步向我们逼近。表弟也看出情况不妙,小舢板离岸越来越远,祸真的闯大啦。风也越来越大,看样子船翻人亡的结局随时可能发生,我慌作一团,彻底没辙了,只能任船随风漂泊,心里不断地祈求老天保佑。
危急之时,我突然想到船头小舱里有铁锚。这是很难得的,一般小舢板因只是上岸用、路程短,而且风浪天也不上岸,所以多数都只有锚缆绳而不带锚。我赶紧让坐在前面的表弟把锚扔到海里,抛锚后小舢板在波浪中左晃右晃地转了半个圈,终于不再向外海漂了,船头顶着风浪、朝着岸边。
此时,表弟忽然间惊叫起来:“大哥,有人来救咱啦!”惊恐中,我看到,一只小舢板箭也似地飞快向我们驶来,同时还能看见岸上几个人指着海里暴跳如雷。我知道,大人们肯定是在骂我们闯祸了。这阵势真把我吓得魂不附体,我知道抛锚后命是能保住了,但这顿臭揍大概是免不了了。
须臾,渔民的小舢板摇到了我们面前。当两个小舢板靠近时,那个挽着袖子的渔民一个高跳到我们船上,一把把橹夺了过去,把我吓得赶紧跑到船头和表弟把锚拔起来。风浪和拔锚溅起来的海水把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可当时也顾不得冷了,只知两手抱着头等待挨揍。只见那渔民卡上橹后,甩开膀子,铿锵有力地向岸边摇去,边摇橹边呵斥我俩:“小屁孩!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几岁的鸟,敢在刮南风的天把船摇出去,你不想回来了吗?一旦船扣了,就你们那点小狗扒水性早淹死啦……”渔民呵斥归呵斥,却没打我们。船到岸边时,我和表弟一个高儿蹦到岸上,连句谢谢也没敢说,一溜烟跑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再去太平湾,想找个小舢板摇摇,找找少年时代的感觉,竟然没发现一艘帆船,更不用说船后拖的小舢板了。映入眼帘的是一艘艘大型货轮停泊在西浪坝那边,太平湾东部是一批批渔轮有序地排列在驳子(也称活动码头)的两旁,驳子与海岸有浮桥相连,渔民们正在紧张地卸着丰收的渔获。
再见啦,曾令我惊心动魄的小舢板!再见啦,曾于危难之中救我的渔民大哥!再见啦,我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