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杏树，繁花早已不在。满树肥硕的叶子下面，藏着一个个毛茸茸的青杏。俏皮，可爱，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每当看到青杏，我就会回忆起童年与青杏有关的往事。

那时的父亲在村里教书。父亲在自家院门口栽下一棵杏树，寓意家业兴旺。父亲教书是一把好手，料理杏树的水平却不甚高明，甚至有些惨不忍睹。

杏树第二年便开了花，坐的果却不曾留下一个，唯有枝叶疯长。再过一年，树身开始淌起树胶，结出零星的杏，瘦瘦小小，一身的疤。姨夫路过我家，把杏树修枝，打药，松土，施农家肥。走时姨夫说，等明年吃好杏吧。姨夫家有座大果园，治理果树是远近闻名的行家里手。

来年春天，杏花开得格外早。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蛰伏，它们终于爆发了，杏花开满了枝头。花谢果出，枝叶间挂满了青杏。从米粒大小，再到花生米大小，杏一天一天在长大。

杏慢慢绿里发青，青里带白。一日放学回家，看到树下扔了几个咬了一两口的杏，咬过的地方洇了，有蚂蚁忙碌地爬在上面。第二天回家又看到树下有几个咬过的杏，看了让人心痛。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揪出这个馋嘴之人。

我放学不再与小伙伴们到处玩耍，早早跑回家，在门缝中看着杏树。一个拖着书包，邋邋遢遢的小男孩走到树下，见左右没人，快步来到树下，翘起脚摘下几个杏。咔嚓咬上一口，嚼一下便吐了，又换一个，又吐了，还自言自语：怎么还没熟。

人赃俱获。这个小孩子我认识，家住后街，父亲的学生。我扯住他不让他走，他的脸如同他刚咬过的杏，煞白。父亲也回家了，我抢着把事情讲了。父亲没有责备他，而是摸摸他的头，说：杏不熟，现在吃又酸又苦，又硬又涩，可惜了。杏如同人，你们现在还小，青涩，稚嫩，慢慢长大了，就会懂得更多的道理。待到杏熟了，我邀请你来吃杏。

杏慢慢白里透黄。麦黄时，满树的杏已经全是黄澄澄的，香甜，诱人。放学时，父亲把那个偷摘杏的孩子带来，给他摘了半书包的黄杏。我忿忿：这些杏，我还没吃上一个，竟给他摘这么多。这个孩子双手紧紧捂住书包，向父亲深深鞠了一个躬，转身跑回家了。

父亲的这个学生，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每年过年，他都会去给父亲拜年。说起杏，他说那时父亲在课堂上对他很严厉，他就想糟踏那些没熟的杏来报复，想不到父亲原谅了他。

青杏，青涩，却是最本真的味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段青涩的难以忘怀的青春。

纪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