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起

我的祖父是老庄稼把式，一年到头大多泡在庄稼地里，即使大冬天，地了场光，他也总能找到营生干。不是推沙压盐碱地，就是领着我们几个半大小子，到被老雁（大雁的俗称）啄过的麦苗地里捡老雁屎，或作猪饲料，或晒干了烧炕取暖。

祖父不会写字，但你说他没读书，也是冤枉了，他曾经念过几次冬书（那时村里有冬闲收徒教书的风气），《三字经》《百家姓》等儿童启蒙读物上的语句，他背得一套一套的，可除了自己的名字，他真不认识几个字，因为老师只教背，不教写。平时，他一边干活一边教我们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融四岁，能让梨。香九龄，能温席”“人生天地间，劳动最为先”。

别看这些语句七零八落，集中起来却概括了勤俭持家、耕读兼备的传统文化精神和伦理道德准则。他教的这些语句，几十年来就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的脑海里。

祖父起初只知埋头干活，没把读书看在眼里。有一年，祖父喂的老母猪生了十几只猪崽，辛辛苦苦喂大，用独轮车推到市场去卖，一集卖个三两个，几次下来，猪崽卖光了，可只收了往年一半的价。他回头想一想，才发现是在猪经纪（中介人）和客户合伙忽悠下，吃了大亏。自此以后，祖父决心供他唯一的儿子——我的父亲上学读书。父亲在本村念完了私塾，又到离家40多里外的高等学堂念书，成了村里最有文化的人。父亲没有祖父那样的体力，农田里的活自然比不了祖父，但打算料理却胜祖父一筹，所以下学不久祖父就把管理账目和买进卖出的事情交给他管，从此上当受骗的事再也没有发生。

我们上小学时，他亲自给我们买石板（小学生写字的文具）、订本子。为了传递家风，他总在新石板或本子的扉页，写上“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等格言，作为我们的座右铭。我们上了中等学校，离家到了外地，每月要写一封汇报学习情况的信回家，父亲总是用蝇头小楷像写作文一样给认真回复，每次都写好多页，总是不离“走万里路，读万卷书”等。父亲还把祖训家风概括成几条：勤劳节俭是本，忠孝向善为先，宽人律己是准则，他反复叮嘱，让我们牢记。

由于父亲的这些嘱咐，我们从上学到就业，甚至到退休，始终铭记这些从老辈传下来的信条，从不疏忽。

祖父和父亲两代老人相继去世，我们弟兄也相继成了父亲和祖父，如何让子孙后代传承家风，成了我们的责任。平时言传身教，形式却随着时代的发展有所不同，此前我整理几十年来写作或发表过的诗词，准备出一本诗集，其中有两首诗是为传递家风的即兴之作。一首是在孩子们考学升级离家前所作的《劝学》：

家盛书风门第香，玉非磨琢暗没光。

人生有限嗟时短，学海无涯惜路长。

自古良才纨绔少，从来英杰出贫乡。

目标瞄准莫松矢，金榜题名效梓桑。

另一首是孩子有了工作，他临行我写的《劝工》：

谋生之旅始于今，古训家传铭在心。

举止文明安守己，言谈谦谨乐容人。

尊贤应似椿萱敬，爱友当同兄弟亲。

名利面前忘有我，峥嵘路上士先身。

两首小诗，把想对孩子们表达的意思都包括了，希望他们能把祖训和家风一代一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