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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满涨”人生 烟台晚报 2023年04月02日

徐艳丽

天气晴好,打电话嘱咐老家的父母晒太阳补钙。响了半天,父亲才接电话,说他正骑电动三轮车拉母亲去二舅家。

“二舅家有事吗?”

“没事!前几天你二舅到咱家耍,你妈过意不去,非要到他家去看看!”

“哎呀,不用这么现实好不好?别听我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天还不暖和,你俩骑车又不安全!”我挑拨老爹“谋反”,话一股脑往外溜。

“好了好了,你妈就这样,由着她吧!”

父母虽是地道的农村人,但与人交往却从不占别人一点便宜,包括自己的兄弟姐妹。按照《增广贤文》上的说法就是:“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口头禅就是:“我有!满涨(方言,很多的意思)!”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衣食住行无忧,可谓“满涨”。上世纪70年代,农村的日子能有多少“满涨”呢?当时我们八口之家(两位爷爷、父母、姑姑、我们兄妹仨)做一顿面条,看着一大锅,母亲先盛给我们,尽着我们吃,轮到她吃时,却只剩下面条汤,母亲就用面条汤泡饼子吃。偶尔吃顿鱼,母亲把鱼头和鱼刺剪下来,剁一剁,我们吃鱼肉,她吃鱼头和鱼刺。有一次,我看母亲吃鱼头挺香,也忍不住尝一口,原来那东西又硬又腥又磕碜,才知道母亲说的好吃都是骗我们的。“满涨”,只是母亲善意的谎言。

饮食上她宁可自己少吃点,也绝不眼馋别人家的东西。淳朴的乡邻,谁从地里拔了葱,刨了土豆、芋头,摘了菜,路上遇到母亲,要分点给她,不管家里有没有,她总是说:“俺有,家里‘满涨’!”而她从地里摘的菜,只要看到邻居,不由分说就要分一些给他们。

当然也有很多食品不“满涨”的时候,如果家里突然来了客人,鸡蛋不够,就得到邻居家借几个,等自家的鸡下出蛋来,母亲总是挑大的还给人家。有时家里磨的面因农活忙没顾得上去磨坊拿,做饭面不够,到邻居家借瓢面,不管当时借了多少,等还的时候,把面挖满瓢后使劲往下按按,直到加不上才能送出去——名副其实的“满涨”。这是我当了多年小跑腿的,亲眼所见。我每次总觉得吃亏,少不了嘟囔,母亲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只好唯命是从。和谁家交往,母亲都是本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态度。至今我已到中年,改不了母亲,反而被她潜移默化。

现在,每次回家或打电话,怕父母手里没钱,给他们钱,母亲总是不要,说:“我有钱,‘满涨’!你们花钱的地方多,不用记挂俺。”好在老爹实在,对我和妹妹的孝心来者不拒,才足以保障他们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外交关系”。

逢人不说烦心事,便是人间无事人。“满涨”二字实在是充盈了母亲的一生:村里乡邻和谐相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几十年的亲戚好友常来常往,高朋满座;父母满足于儿女们工作努力、好学上进、孝顺和睦,连他们的孙辈都很让他们骄傲。父亲经常说:“有吃有穿,家人和睦,我和你妈挺知足的。”

父母也有不安的时候。随着年岁增长,他们的身体不如从前,亲戚们去看望他们,给钱或东西,让他们很是不安。每次回家,他们都要和我提到这些,感叹年龄大了,被亲戚们关怀,非常过意不去。父债子还,大多时候,我们姊妹仨把这份“感情债”接过来,父母乐得我们与亲朋好友热络往来。

不亏欠人和事,就没有内心的纠结。母亲经历了生活的苦,却把这些苦嚼碎了咽在自己的肚子里,展现给我们风淡云轻的“满涨”人生,引领我们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