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京溪
煤油灯
夜幕四合,村庄像是被一口倒扣的大锅罩住,黑得严严实实。推开家门,奶奶已点起灯,火焰如豆,发出微亮的光,照得草屋影影绰绰。
那是一盏煤油灯,我大哥自己制作的。大哥先找一个用过的空墨水瓶,用烧红的铁棍或火钩子在瓶盖上烫一个窟窿,再到生产队或有自行车的人家,找一套废旧的手推车或自行车的气门嘴儿,把棉线合拢或把蒲子(香蒲)根部剥去皮,取一段蒲瓤作灯芯。往瓶子里添上煤油,“刺啦”一声划着火柴,油灯就点了起来,黑洞洞的屋里就亮了起来。
一家人坐在炕上吃饭,母亲晚上做针线活儿什么的,全靠这盏灯照明。
我是上世纪60年代初出生的,上村办初中那两年,开始大抓教学质量。冬天,学校开始上早自习和晚自习,早自习一个小时,晚自习两个小时。没有电灯,上早、晚自习得自己从家里带煤油灯,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生,教室里就点着五十多盏油灯,火焰跳跃,星星点点,汇成一片,蔚蔚景观。煤油价格贵,还不容易买到,有的同学就点柴油。柴油燃烧后产生的黑烟在教室里氤氲,气味刺鼻,熏得不少同学的脸上、鼻孔里常常黑黢黢的。爱美的女同学讨厌这灯,男同学取笑她们“演包公都不用化妆了”。
煤油灯,陪伴了我们一代人的少年时代。如今,还不时地从我的记忆里走出来。
罩子灯
罩子灯,玻璃底座、玻璃灯罩,不过,这种灯要等家里来了客人或过年的时候才能使用,平时是不舍得用的。
1976年,父母跟已婚的大哥分家时,一天晚上,父亲拿出了玻璃罩灯,一手捧着灯罩,一手堵住灯罩的小头,从大头往里哈着气,把玻璃罩擦得锃亮,点了起来,放到了炕上,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许多。
不一会儿,队长和会计来了,会计手里还拎着一瓶墨汁、一支毛笔。父母打发我们到东间奶奶屋里去,嘱咐我们掩上房门。父母和队长、会计说了一会儿话后,大哥推门进了西间。西间门是两扇的,中间有道一指多宽的缝儿,我们好奇地从门缝里朝西间屋里瞅,见会计正趴在罩子灯下,往红纸上写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在农村延续了千百年的分家书。
马灯
马灯,铁皮底座,铁皮上盖,铁皮固定架,椭圆形的玻璃罩安在中部,严丝合缝。灯点燃后,刮风,风吹不灭,下雨,雨浸不到,我们家乡称作“保险灯”。这种灯平时不大用,只有无月的夜晚,父亲到生产队去给庄稼浇水,雨夜到地里排水时才会使用。父亲身披蓑衣,左手拎着马灯,右肩扛着铁锨归来,至今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马灯也是妇女们掐草辫必备的照明工具。上世纪60年代,乡亲们的零花钱,主要靠妇女掐辫子。家家户户年老的、年少的妇女,在生产队劳动之余,都掐草辫。夏天的夜晚,生产队的场院里,村里的大街上,到处架着一盏盏马灯,十几个人一帮,围坐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忍受着蚊虫的叮咬,边说笑着,边掐着辫子。这时,我会拿一块塑料布,躺在母亲身边,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管蚊子怎么咬,我都香甜地酣睡不醒。只是第二天早晨,两只小手上还粘着蚊子被打死后的斑斑血迹。
我们村里流传多年的一个故事,也与马灯有关。冬季农村修“大寨田”那会儿,村支书带领二百多名整壮劳力,到东部一个丘陵村修“大寨田”。白天推车、抬筐运土石方,傍晚收工后点炸药炸岩石。
村支书是老党员,战争年代就是村民兵队长,每次炸石放炮他都亲自参加。这天,天黑后,他拎着马灯,和一个三十多岁未婚的青年去点炮。“轰”“轰”几声炮响后,天摇地动,碎石啪啪落地。男青年见炮已放完,准备撤。但村支书心里盘算着还有一炮没爆炸,便说:“先别走,有个‘哑炮’得去看看。”于是,俩人借着马灯的微光,仔细地寻找“哑炮”。突然,“轰”的一声响,“哑炮”在他们身边炸响。村支书被掀翻了,马灯玻璃罩粉碎,灯架瘪了,可身体无恙。当他起身看时,男青年倒在地上,捂着眼睛喊叫。村支书大声喊着男青年的名字,知道他眼睛受了伤,就把他扶到自己背上,一手拉住青年的胳膊,一手提着破碎的马灯,一溜小跑回到民工驻地,连夜用小车推着他去了公社医院。经医生治疗,青年的生命无大碍,可惜两只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临近年关,青年双眼失明,家里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这年可怎么过呀?
大年三十上午,村支书到青年家里送了大队的慰问品,帮他家贴了对联。傍晚,从家里带着包好的饺子、炒好的菜肴,提着一盏新马灯,来到青年家陪母子过年。村支书对老人讲:“大娘,从今儿往后,我也是您的儿子,您养老的事不用担心。”
正月初一,当拜年的人听说此事后,都唏嘘不已。
汽灯
汽灯,需打上气才能喷油点燃,通常在生产队晚上打场、有文艺演出时才会使用。只不过,这种灯只有大队和生产队里才有,高灯远明,汽灯常常挂在一根高高的竹竿或木杆上,照得四周如同白昼。倘若是满月的夜晚,那可真是天上有个月亮,地上有个“太阳”,乡村的夜晚弥漫着神秘的色彩。
这样的夜晚,生产队的场院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人们打场,孩子们就在汽灯下追逐嬉闹,疯了一般。大人们拾掇粮食,我们就仰躺在麻袋片上,数星星、看月亮,听老人讲神话故事,编织心中七彩的梦想……
电灯
1982年秋,我参军后第一次回家探亲,见村里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灯绳“啪嗒”一拉,整个屋子锃明瓦亮。农人祈盼多年的“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的生活,终于变成了现实。
人类对光明的崇拜和追求从来没有停止过。如今,随着电的普及,农民彻底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电视机、电冰箱、微波炉、电脑和移动通信工具的普及,让人们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方式。
电给乡村带来了光明,点亮了农民追求幸福生活的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