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的燕子

牟进军的散文像泥土一样淳朴和踏实，有一股如溪流一样清纯透明的精神。先看看他的三篇小散文吧。

《不起眼的拉狗蛋》，开篇先写不起眼的拉狗蛋（葎草，又名拉拉秧、拉拉藤）生长在荒地废墟、园边沟堰等处，触目所及，没人注意过它赞美过它，然后转笔写到母亲，当知道“我”在急三火四地找蚊子药时，老妈的第一反应竟是责备自己——她一脸惭愧地说：“哎呀，你妈不中用了，什么药物也没准备。”最朴素的生活细节反映出来的情绪是最真挚动人的。话不用多说，儿子已经50多岁了，年老的母亲还是觉得为他做得不够，为他想得不够。作者看到拉狗蛋，“猛然想到了茕茕孑立、可爱又可怜的老妈。她多么像满目青翠却又极不起眼的拉狗蛋儿，那么容易被忽视、那么卑微地让很多人叫不出它的大名，却能神奇地出现在你最急需帮助的时候！”朴实无华的拉狗蛋就是无处不在的母爱亲情，一位可敬的老妈形象仿佛浮现在我们眼前了。

《谁丢谁人》写的是一件有趣的家事。老家80多岁的母亲隔三岔五就上山去逛荡，间或挖点野菜、捡点蘑菇、逮个蚂蚱什么的，这自然引发了儿女们的不理解甚至阻挠。除了担心老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外，他们还有一点私心：“这么大岁数还上山拾草，外人都笑掉大牙啦。您可给儿女丢老人了！”儿女也要面子，有私心。在多次的交涉之后，“我”作为儿子，渐渐理解了母亲的想法。孩子的理解就是对母亲最好的孝顺。“不用说外人，就连亲生儿女，有谁能读懂和排解她内心的苦楚？就像至今守口如瓶自己的生日、唯恐给儿女添麻烦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跟儿女诉苦，而是跑去与大山对话，去追寻家父巡山的踪迹，去领略那郁郁葱葱的豪情！”

这里作者在思考：在新时代，什么是孝心？那就是对老人的理解和支持，而不能一味地只考虑自己的面子。

《老哥老实》这篇也让我看到了一位农村老大哥的美好品行：他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和土地打交道，憨里憨气，嘴巴木讷，实话实说，没什么心眼，只知道老老实实劳作，傻傻笑一笑。从不打架，习惯忍气吞声。谁都知道从农村出去的孩子当官不易，可是又有多少人想要沾当官的光，想尽办法捞取当官的家人的好处，甚至不惜毁坏家人的名声。可是老哥不这样，尽管他没什么文化，可是他知道为在外面工作的弟弟着想。“这不明摆着是造假吗？俺兄弟在外面混个一官半职的不容易，俺不能给他添麻烦！”只这一句话，足以让他的弟弟、也让读者感叹不已了。这样的老哥哥，质朴、实诚、重亲情，真心体谅着弟弟为官的不易，让人深深感动。

一位是老母亲，一位是老哥哥，这两个人物，就像山间旮旯的拉狗蛋一样不起眼，却是在外打拼的人的精神后盾和依靠。

据说牟进军的微信名叫“慧眼君”。读了他的诸多散文，我想，人如其名。他用一双慧眼捕捉生活中最朴实的东西，用朴实的文笔讴歌生活中的真善美。

他的散文一般都不长，大多是千八百字，却从身边点点滴滴的生活世事中洞悉人生，随感而发。他的散文看起来很舒服，如同清淡小菜般让人胃口大开。

《不起眼的拉狗蛋》于细小和普通中发现大美和价值，把我们曾经漠视的变成了终将会弥足珍贵的。作者的思考以及感情自然地产生，借由形象贴切的比喻缓缓流出，读者也不由得受到了熏陶和感染。《老哥老实》中，他情不自禁地说：“人活半辈子了，全村四五百号人，他没有恨过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恨过他。老哥老实得能有此等境界，不是挺好吗？”字字句句说到了读者心坎上。

在语言方面，他善于使用乡村俗语，增添了文章的质朴清新之感。例如，“哑巴悄地”“上山干活当捎儿”“人家熊有个熊样，和又熊又不老实不扯边”“把人高马大的孙姓同学收拾得熨熨贴贴”“在抢水这个节骨眼上，亲爹顾不得热娘，谁都不想落后脚”“老哥话匣子就没有把门的了”“两口子背地藏心眼”……这些乡音乡语，亲切熟悉，朴实中透着本色，显示出率性、自然、原汁原味的生活质感。

牟进军的系列散文，我用心读了很多篇，并且百读不厌。工作之余或刚下班回家，喝一口茶水，随手拿起来读一篇，心里便会熨熨帖帖地安静下来，疲累和浮躁也会化为乌有。明明刚才心里还乱长着野草，似乎一下子就被拔除了，心灵变成了芳草地。

初读牟进军的散文，你可能不觉得有太高明之处，只觉着写得实实在在的，读起来不费力气，很舒服；再读一遍时，你就会忽然用心地注意起这位作者来。他的散文，能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感动，有一股正能量在里面。

我是逐渐了解并钦佩牟进军的。了解越多，我越敬佩这位老大哥。他是一位从未停止过奋斗脚步的铁血男儿，自强不息就是他生命的主旋律。高中毕业后，他怀揣着军校梦应征入伍，奔赴过老山前线，受命于阵地抢修组。业余时间，他专心致志地进行诗歌创作，文字功底在日积月累中得以升华。他不满20岁时就发表了处女作《猫耳洞里有颗小星》。他还会写歌词，他作词的歌曲有《老山，英雄的山》《我自豪，我是野战司机》和《老山，人民心中的丰碑》等。复员后，他被分配到国营企业干维修工，依然笔耕不辍，撰写的新闻屡获奖项，并出版有诗歌集《照亮别人照亮自己》、新闻集《每滴汗水都闪光》。他工作扎实稳当，从科员一步一个台阶地成长为牟平区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首任文联主席，后来又成为职业学校的负责人。牟进军奋斗不息的个人经历有力地诠释了：一切注定并非偶然，正谓梅花香自苦寒来。

从散文集《迟开的石榴花》中，你能看出他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在《诤友难忘》里，他对离别30多年的战友真诚悔过：“有些东西，往往得到时并不珍惜，而一旦失去才倍感其珍贵。一个人身临多变的工作环境，面对复杂的人际交情，多么需要像‘他’那样真诚、细致、严正、无私的朋友啊！”《奏响进军的号角》里也有他的深刻感悟：“无论是身体力行的工作，还是情有独钟的事业，均赋以军人的本色和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与创优争先的责任感。”《莫为面子所累》中，他敢于指出“面子思想”在当今社会一些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认为必须确立正确的观念：人生苦短，莫论贵贱，放下面子，务求实干！从中你能看出他的个性正直耿介，一直保留着军人本色。

在阅读牟进军散文时，我觉得他的散文风格与老一辈的散文家有相似的地方。“荷花淀派”创立者孙犁的作品中带着素朴、诗意、美的情调；刘绍棠的《中秋节》《瓜棚记》，从维熙《故乡散记》《南河春晓》，韩映山《瓜园》《水乡散记》等，也大多取材于乡村生活，淡雅中饱含真情，文笔朴实自然。“山药蛋派”代表人物赵树理有意识地写农民、写农村生活，富有民族化和大众化的特点，达到了口头语和书面语的统一，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牟进军的散文中没有花言巧语，不哗众取宠，靠的是情绪的感染和思想的启示。他们的文字，都能让读者感受到那些来自民间的浓郁气息。这样的阅读体验，让我回归到质朴、自然、真诚的氛围中，这是一个充实的过程。

当我对文字有了困惑的时候，心中是很怀念这种文风的。因为，一个人长期在文字的海洋里游弋，常常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了一些恶习，一些浮躁、虚假、虚荣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而写、为谁而写、怎样写、将要写出什么样的文字？这些疑问，我是常常有的。很多时候，人们喜爱被矛盾、笨拙和混乱的情绪所左右的文字，追求更具美感和冲击力的文字。有时候，我们只要表达，就会陷入套话中，一张口，说出的往往是刻板印象。

苏轼的“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多次在我脑海中闪过。它干净、朴实，像一条小溪，照得见虚妄、矫饰、虚假，甚至可以洗净我思想里不真诚的东西。

在写牟进军系列散文评论的一个月里，我越来越明确了一个看法：牟进军散文创作的最大天赋就是真诚。真诚不只是道德，而且是一种极幸运的天赋。这个道理，对我们每一个写作者来说，都是极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