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瑞

烟台青年作家周燊为人谦和，但文学创作璀璨夺目，出版了一部诗集、多部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集，荣获了第六届山东省泰山文艺奖和第二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无疑，小说是周燊的创作重镇与成就标志，但诗歌是周燊文学创作的起点。11岁时，周燊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诗集《彩色的孩子》。诗歌的艺术特质一直影响着周燊的小说创作，诗性、诗意是周燊小说独具韵味的关键要素。评论家马兵曾说，周燊有一种在故事中糅合诗性的能力。因此，溯源而上，观照周燊童年时的诗歌创作对于理解她现在的小说风格是有裨益的。

从题材上来看，《彩色的孩子》的内容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书写大自然的，常常在她诗作的题目上就显示出来。比如《春语》《夏天》《秋天》《雪花》是一年四季时光流转留下的诗稿，《海浪》《鱼》《小河》《小鸟》《小草》是小诗人和自然界草木鱼虫的沟通。另一类主要是围绕着儿童的日常生活落笔，如《摇篮》《踢毽子》《口袋》《翻绳》《花手绢》等。这两类诗歌凸显了小诗人怎样的情感和灵思呢？

首先，是大写的爱，是广博的爱，是爱自然生灵，是爱祖国大地，是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如入选小学教材的《握手》，小诗人从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握手写起，说妈妈“叫我学会握手/说它是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我学会了握手”，并以纯净如水的心灵萌生“要让所有的人都学会握手”的想法，而且知行合一，勇敢地教人们握手。结果呢，自称会握手的人们，却不和地球、森林、动物握手。这让小诗人感到愤愤不平，她呼喊“让我们齐心去和自然握手吧”！这首诗中贯注着的是孩子源自内心深处的平等对待自然万物的本能式的觉悟，是目睹自以为是的大人们破坏自然之后产生的真挚的忧思。诗末的呼吁饱含着孩童对森林、动物的无比关爱，当然也是对地球和人类的无尽关爱。

周燊的众多诗作，如《读海》《谢谢你》《山里娃》《摇篮》《光音符》等都流淌着清新、温和的爱意。这份爱从高远的星空流到家门口的小溪，从随手抓过的一团雾延伸到八音盒奏出的音符，从古老的长城跳跃到家里没灯的山里娃。这份爱是长长久久的，从一年之始的春天到白雪皑皑的冬天，从霞光红遍天空的日出到天上的星星亮了。小诗人的笔尖触及之处皆弥散着爱的芬芳，并将这芬芳散播在四方，让我们感受到儿童之爱的馨香。

其次是儿童独有的奇思妙想。儿童不是缩小版的成人，他们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可以将想象与现实互渗，可以将已知时空的生活经验转接到未知时空，创造出一个“幻想的和现实的、主观的与客观的、心理的与物理的、人为的与自然的、思维的主体与思维的对象等等都成为互渗的、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因此，儿童的心理不被现实原则制服，他们的奇思异想有着天马行空的自由之趣，如周燊的《M》。这首诗从大写字母M的形状生发想象，用儿童的非常规思维创造出两扇关起来的门，门里面是世界各地的孩子在捉迷藏；孩子们玩够了，M又倒了过来，像打开着的朝着天的门。孩子们自由了，还可以上天去摘个星星、月亮或太阳回来。这真是无拘无束的神思妙想，打破了虚拟与现实的边界，超越了天上与地下的鸿沟，十分合乎孩童的心理活动与思维方式。

维科在《新科学》中说：“因为能凭想象来创造，他们就叫诗人。诗人在希腊文里就是创造者。”可见，想象对于诗歌创作是何等重要。儿童用想象将成人用概念分割的宇宙万物混融为一体的思维方式正是最可贵的诗性思维。在周燊的诗集中，我们常常与出人意料的诗性思维不期而遇。平平常常的衣服口袋，在周燊笔下是趣味横生的——“这个口袋正在跑步/原来里面装着跳跳糖//那个口袋正在偷着笑/原来里面装着厚厚的钞票//有一个口袋正在唱歌/原来里面装着一个‘歌星’//还有一个口袋不知道在干什么/原来它是一个懒口袋”。这令我们不能不感慨：只有拥有诗性思维的人才能发现平凡生活的非凡之处，才能跳出窠臼，想他人之未想，创造出“人人笔下所无”的文学境界，抵达艺术的无边无际。

品读周燊的童诗，不仅是探究一位青年作家文学创作的第一份硕果，而且是重温人生的“黄金时代”，向人性中最为可贵的童心致敬。众多教育家、作家都为儿童天性的宝贵赞不绝口。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说：“每一个儿童，都是天生的诗人。”著名作家张炜也曾赞叹：“童年的美是初生的美，纯洁的美，美如一张白纸，一滴新露，黎明的第一道云霞。”童心之可贵就在于它是“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是摒弃了社会化过程中加诸于人性之上的虚假、虚伪等，是超越了利益、利害的纯洁与真挚。在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机器人、AI可以比人更完美地完成很多“工作”，包括写作。DeepSeek火爆时，著名作家麦家多次尝试用Deepseek写作后得出结论：它写出的文本比95%以上的写作者要好。但人之特性是拥有童心，是满怀真挚的情感去追求热爱的东西，可以不计成本、不求结果，这是任何高级的科技产品都无法替代的。周燊的诗集让我们在探究青年作家成长轨迹的同时重新回味童心的美好，让我们相信童心的力量。如丰子恺所说：“我相信一个人的童心，切不可失去。大家不失去童心，则家庭、社会、国家、世界，一定温暖、和平而幸福。”这样的作品是值得倾心阅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