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22日
陆玉勇
立秋之日,灼热尚未消散,却隐隐约约多出一层薄而凉的东西——仿佛节气是一道门槛,我抬脚悬在那里,前脚尚踩着夏的余温,后脚却已试探着初秋的微凉了。
夏日的痕迹固执地滞留,空气凝滞不动,蝉声在耳边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倦怠地裹住人。窗外的树木枝叶深浓,绿得发暗,显出几分疲乏的沉着。暑气像一层黏腻的薄汗,贴在人的皮肤上,擦不去,也甩不掉,使人坐立不安。这样的时节,人便像是被扣在玻璃罩子下的一枚标本,周遭蒸腾滚沸,却动弹不得。
然而在这蒸腾的热气之中,一些无声的变化已悄然发生。周日午后,我坐在屋廊下,忽见一片叶子从树上飘落。它既非盛夏饱满的浓绿,亦非深秋枯干的焦黄——那叶子中间一道清晰的脉络,一半固执地绿着,另一半却已被时间染透,泛出微黄。它从枝头悠悠荡荡滑下,打着旋儿,在炽烈的光柱里翻滚,像一枚被光阴染成双色的书签,偶然从季节的书卷中脱落,坠向大地。
我俯身拾起这枚半青半黄的叶子,指尖触到一种微妙的干爽——盛夏的湿润和丰沛正从它的肌理里悄悄撤退。原来季节的更迭,就在这样一片叶子的无声蜕变里悄然开始了。
回到家中,拉开衣柜,想找件清凉的衣服换上。手指探向衣柜深处,触到一丝凉滑——是压在底下的丝衫。凉意沿着指尖渗上来,与臂弯里夏衣的暖意交叠,竟如那半青半黄的叶子一般,瞬间在心头激起一种微妙的波动。
看到柜角堆叠着准备收纳的夏衣,心头无端浮起一阵近乎惆怅的茫然:这些鲜亮衣裳,即将被折叠、压紧,藏入箱笼深处,如同把一段喧腾滚烫的时光打包封存。它们曾盛载过蝉鸣、汗水、骤雨和烈日,如今却要沉入静默的黑暗,等待来年蝉声再起时重新登场。
终于,立秋的节气如约而至。清晨推窗,空气里渗进一丝丝令人惬意的沁凉,如薄荷的尾韵,悄然渗入肺腑,将盘踞一夏的燥热缓缓稀释。蝉虽还在树梢高唱,却已显出强弩之末的嘶哑,节奏也渐渐疏落下来。窗台上一盆茉莉,前几日还开得不管不顾,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今日再看,小白花却已显出倦意,香气也变得稀薄飘忽了。
站在夏与秋的门槛上,目光忍不住向季节深处眺望。想到不久后,风将染上霜意,天空会变得又高又远,树叶会燃烧成一片金黄,想到傍晚归家时呵出的白气,想到炉上温热的汤羹……心里自然浮起一种微温的期待。然而思绪再向前滑行,掠过斑斓的秋光,无可避免地迎来后面那漫长的、灰白的冬季。一丝薄冰般的忧惧也无声地漫上心头:那肃杀与封冻的日子,已在柜底沉默地等待着了。
秋的气息必将渐浓,夏的幕布终将落下。我们最终要步入那更深的凉意里,如同叶子终将飘离枝头。所幸,岁月在收走盛夏光焰的同时,亦在远处为我们铺展一片开阔斑斓的秋光;我们身体记取的每一度冷暖变化,心灵触动的每一丝微澜,都感知着时光的流逝,默默刻下属于自己的、微小却真实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