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荣

我数过你报头的晨霜

从芝罘湾的第一声汽笛开始

1945年的硝烟还没散尽

你就裹着解放区的麦香

落在朝阳街的石板上

那时我的祖父用粗粝的手

抚平你边角的褶皱

像抚平刚从炮眼里拖出的黎明

我见过你穿不同的衣裳

有时是土黄色的，印着支前的独轮车

车辙里盛着海阳秧歌的鼓点

有时是天蓝色的，缝着改革开放的纽扣

张裕酒桶里的葡萄

正顺着你的栏线，酿成甜酒

报亭的灯光曾是我童年的月亮

父亲总在晚饭前把你带回家

油墨味混着海菜包子的热气

在八仙桌的木纹里扎根

我偷撕过你边角的空白

画养马岛的马，画崆峒岛的鸥

后来才知道，那些被我涂鸦的地方

藏着多少人没说出口的牵挂——

是渔民在风浪里的祷告

是纺织女工在夜班灯下的家书

是老百货大楼拆除时，整版的叹息

你记得我所有的模样

记得我第一次吃上鲅鱼饺子时

嘴角沾着的醋香

记得吕剧《姊妹易嫁》在剧院上演

台下三千个巴掌

如何震落了你版面上的粉笔灰

记得2003年的雪夜

你把防疫站的通知，写成暖炉里的炭火

我们跟着你的字迹排队

像跟着一串不会迷路的灯笼

80年了，你把铅字熬成了星光

把版面种成了烟台的模样

海肠洄游时，你会预留出潮湿的版面

苹果红了，字里行间就飘着栖霞的甜

现在我的老花镜，还能认出

你报头里藏着的老烟台——

西南河的槐花香，所城里的青砖墙

还有那些被你定格的瞬间：

卖焖子的阿婆，擦皮鞋的少年

脚手架上，把影子投成新地标轮廓的工人

此刻，我坐在滨海广场的长椅上

看你的电子屏映着芝罘岛的落日

那些曾经硌得手心发疼的铅字

早已长成会呼吸的云

而我依然习惯，在晨光里等你

像等一位80岁的老友

带着整座城市的体温

轻轻叩响，新一天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