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武

爷爷50来岁时，就把地里的庄稼活儿交给了我父亲，自己做起了小本生意，选的是贩卖咸鱼和虾皮的小买卖。因为咸鱼和虾皮都是咸货，短期内不会变质，即使一时卖不掉，也不至于赔大钱，是一桩风险小又稳妥的买卖。他用一条扁担挑着两个箩筐，靠步行，到20里地以外的渔港把货买回来，再到周边的村庄走街串巷，四处叫卖。逢集也到集市上摆摊。就这样，他含辛茹苦挣点小钱补贴家用，奶奶也不再为油盐酱醋而犯难。

此前，爷爷从来没做过生意。但他深知，诚信是买卖人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他卖海货，从来不靠耍秤杆、短斤缺两来赚钱，而是和他的为人一样，实实在在。他常说，靠不正当手段赚没良心的钱，不仅会输掉自己的人格，也是一种短视行为，总有一天会暴露真相，失掉顾客的信任，最终砸了自己的饭碗。在他看来，靠正当手段，想方设法让顾客在货比三家后，认识到唯有你的货才是自己中意的，这才是买卖人的真本事。为了做到这一点，爷爷总让奶奶把自己刚买回来的虾皮，先用箩过一遍，把里面的碎糠面箩出来，再拿出去卖。开始时奶奶既不理解，也不情愿。她认为这样做势必要减少虾皮的重量，影响收入，这是做傻事。爷爷说奶奶的看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一种短视和偏见。爷爷认为，这样做固然虾皮的重量会减少一些，但虾皮的外观却整壮了；质量好了，买的人多了，重量上减少的损失就能补回来。以后的事实证明爷爷的做法是对的。他尝到了甜头，高兴地对奶奶说：“这叫两全其美，买的和卖的都不吃亏。”

有一次爷爷下乡卖货，由于一时疏忽，给一位顾客算错了账，多要了人家的钱。这位顾客明知道账算得不对，多收了他的钱，可他没当面说，拿起货来就回家了，目的就是要看看爷爷是不是有意所为。他本来就对买卖人有一种无商不奸的偏见，如果爷爷故意贪了他的钱，他就要和爷爷秋后算账，叫爷爷吃不了兜着走。正在他盘算得意的时候，爷爷发现了账算得不对，急匆匆地从后边赶上来，把多要的钱还给了他，并赔礼道歉。爷爷的诚恳和主动使这位顾客深感意外，也动摇了他原来的看法。他这样评价爷爷：“这个买卖人还是值得信赖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爷爷靠着自己的信誉，买卖做得越来越红火。买他货的人越来越多，货担子也越来越重，单靠肩挑，体力有点吃不消。于是他到旧货市场买了个七成新的车轱轮，回家配上车棚子，一辆称心如意的小推车就大功告成了。从此，爷爷进货、卖货都用小推车，比原来用肩挑轻快多了。但车轱轮毕竟只有七成新，再加上高频率的使用，轮胎经常破损。每次破损，爷爷都是自己修补好。但有时漏气的地方很难用肉眼找到，他就先把轮胎充上气，再放到水盆里，用手轻轻一压，冒泡的地方就是漏气的地方。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对爷爷检查漏气的方法感到很神秘，心想爷爷真是了不起，什么都知道，由此也对爷爷产生了敬意。

有一次爷爷去赶集，小推车坏在半路上，因为没有工具修，集也没赶成。这件事提醒了他，赶集也要带上修车工具。于是他便做了一个长方体小木箱，把它固定在两支车把之间的车棚上，里面装上修车工具，从此再也不怕小推车坏在半路上了。

爷爷做的这个随车携带的工具箱，还有一个当时无人知晓的小秘密。他给工具箱做了两层底。底层和箱体连为一体，是个固定的底儿，上层是个可以随意拿下来的底儿。那时候，我们那里还未解放，社会秩序比较混乱，买卖人携款走夜路很不安全。可是对买卖人来说，起早摸黑走夜路在所难免，所以爷爷就把工具箱做成两层底，遇到走夜路时，就把面额较大的纸币放在两底之间，上面再放上修车工具，不知底细的人还真的看不出什么破绽。爷爷这种做事有心计、能时时把有备无患记在心上的精神，值得赞美和敬佩。

我家村前有个小山岗，道路狭窄，坡度很陡，是爷爷赶一个远集的必经之路。每逢赶这个集，天不亮，我就提着马灯给爷爷拉车。把爷爷送过山岗后，我再提着马灯走回家。有一次，我在回家路上，因为不小心被石头绊倒，把灯罩摔碎了，灯油也洒了。原以为爷爷会批评我，没想到他不但没批评我，还托人在外地买了个比用马灯更便利的手电筒。这个手电筒一直是我的心爱之物。

爷爷去世后的1957年，他做小本生意用过的小推车，折价加入了高级生产合作社，成了集体财产，但手电筒一直保存在我手里，为我所用。它常伴着我和伙伴们晚间到邻村看露天电影。直到现在，当我听到我的孙子叫我爷爷的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爷爷，想起他为家庭生计所付出的艰辛，想起他买的手电筒为我看露天电影所提供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