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8日
付桂香
“拿回来了?”锁舌弹开的瞬间,母亲的问候便从客厅传了过来。我抖开报纸,油墨香裹着初秋的微风扑进纱门。母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接过报纸,指尖在“文化周刊·悦读”版面上轻轻摩挲,银发在阳台的微光里闪闪发亮。
“秋风起时,便是那肥美的火燎蟹子涌上市集的季节,也是我们村里家家户户埋头研蟹酱的光景……”母亲阖上眼,听我念着《研蟹酱》的开篇,仿佛又看见了村头墙角的那方青石臼。秋汛的蟹子在记忆里爬动,咸腥的海风穿过五十年时光,与此刻的油墨香悄然重叠。
初遇《烟台日报》,是在父亲的办公室。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放麦假时,父亲带我到办公室值夜班。没了学生的喧闹,值班室寂静得仿佛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白炽灯泡把墙角的报架照得半明半昧。最上层的报纸微微卷边,渔船劈浪的黑白照片像磁石般吸住我的目光。父亲值完夜班,见我对着报纸出神,便将那张《烟台日报》叠成方块,塞进我的书包:“带回家看,别蹭脏衣裳。”次日晚上,昏暗的煤油灯前,母亲边织毛衣边听我念“渔港丰收”,织针在毛线间穿梭,把油墨香织进了衣服。
工作后,单位订的《烟台日报》成了我精神的避风港。午餐时间,当走廊渐次安静,阅览室的木门便成了我与世界的结界。老式日光灯在头顶嗡鸣,报纸在铁艺报架上摞成小山,油墨香混着樟脑丸的气息,在静谧中氤氲成河。
征得领导同意,我拥有了专属的剪报本。牛皮纸封面被岁月浸得发软,内页却日渐丰盈。剪刀游走纸面的沙沙声,是午后最动听的旋律。遇到妙文,指尖会不自觉地发颤。百叶窗割碎的阳光在纸页上跳跃,有时爬到“渔港晨光”的配图上,为渔船镀金;有时溜进散文诗的句读间,给标点符号缀上碎钻。剪报本越来越沉,脊背撑得笔挺如砖,却是我捧在手心的珍宝。
阅读课上,这些带着墨香、散发着旧报纸特有气息的文章就会出现在学生的课桌上,孩子们围观的惊叹声,像海浪轻叩礁石,《小剪报大作用》应运而生。
如今,我仍保持着剪报的习惯。当学生们为新媒体欢呼时,我固执地收集着每张《烟台日报》,就像收集散落的贝壳。
此刻又逢晨光熹微,我轻轻展开新到的《烟台日报》。母亲照例在晨读中醒来,她的银发浸在朝阳里,像撒了层薄糖。我轻轻抚过“烟台日报”四个字,墨香沁入掌纹。这座城与这张报,早已长进我的年轮里,随晨昏流转,生出温润的包浆。
阳台上的藤椅轻轻摇晃,我拿出我的报纸收藏盒,里面全是我发表在《烟台日报》上的文章。从第一篇随笔《寺庄烧饼》开始,我已陆续发表了《书香伴我成长》《太阳花的启示》《大脚老李》《回家过年》《芸豆锅里贴饼子》《梦回老屋》《蒸年糕》《母亲的箱子》《麦黄烤鱼香》《难忘的桂花糕》等文章,今天再把《研蟹酱》放进去。重新翻一翻发表的这一篇篇文章,再读给母亲听,看她专注倾听的样子,我感到很温馨。这种陪伴母亲的方式,她喜欢,我也喜欢。听着听着,母亲忽然指着报纸笑起来:“这篇《麦黄烤鱼香》,倒像你小时候闹着要吃的那条。”我抬头望去,正午的阳光正穿过她银白的发丝,在报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油墨香里,我听见时光在经纬间穿梭的私语,看见两代人的生命在铅字里静静相拥。
原来最好的陪伴,是我在时光里奔跑,你始终在起点守望;最深的牵念,不过是你教我认字,我为你读报。当《烟台日报》的墨香染透岁月,我们终将明白:所谓共同成长,不过是把世间的烟火人间,读给最亲的人听;所谓优雅老去,不过是让油墨香与茉莉香,在晨光中酿成永恒的诗章。
(付桂香,中学高级教师,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