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为刚

招远市区西南7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海拔只有320米的小山。山虽不高，但因山势陡峭，东西两面是百米深涧，需抬头仰望方见山顶，故得名仰望顶。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千百年来，仰望顶无仙可言，无景可赏，寂寂无名。而83年前发生在仰望顶上的那场血与火的战斗，却让仰望顶青史留名。战斗规模虽然不大，但惨烈程度惊心动魄，参战部队的军史、地方党委的党史均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在我的采访本上，还记录着一位参加过仰望顶战斗的八路军战士的采访记录。

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暮春时节，我来到仰望顶，凭吊这片曾被鲜血浸染的战场。在主峰西面的仰望顶抗战纪念碑前，在仰望顶主峰那棵挺立的松树下，在山梁上的沟沟坎坎里，我寻觅着当年八路军战士战斗的足迹；在和煦的春风里，我仿佛听到了当年激烈的枪炮声，听到了战士们与日寇殊死搏斗的呐喊声……

时光闪回到83年前的1942年3月12日，日军纠集万余人对胶东地区发动了大规模的春季“扫荡”，并扬言“要把八路军赶到北海喂鱼”。八路军胶东军区部队展开了互相配合、机动灵活的反“扫荡”。

3月29日清晨，前一夜驻扎在仰望顶西麓南冯家、北冯家两个村的八路军胶东军区主力部队——五旅十三团的两个营和军区青年营（两个连）共700余人刚刚吃过早饭，就接到侦察员的紧急报告，有大股日伪军正向我部扑来。

来敌不是别人，正是日军此次扫荡的特遣队，因指挥官名叫大岛恒一郎而被称为大岛部队。这支扬言“打遍胶东无敌手”的大岛部队，有日军300余人、伪军500多人，装备精良，嚣张跋扈，声称“专找八路主力决战”，犯下了累累罪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率领十三团主力的正是1938年领导重建胶东特委和创建胶东抗日根据地的八路军胶东军区五旅政委高锦纯。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果断下令：“抢占仰望顶！”

前一夜下了一场小雨，战士们不顾道路泥泞，奋力朝1500米外的仰望顶冲去。当八路军奋力冲上仰望顶主峰时，日军的先头部队也相差十几步就冲上山顶。那情景让我想起了电影《南征北战》中抢占摩天岭的镜头。

顾不得喘息，战士们将一颗颗手榴弹甩向敌群。手榴弹爆炸的余音未尽，十三团一营的战士们就端起刺刀向敌人扑去，在仰望顶与西坡碓臼山之间的山洼里，与敌人展开了一场近距离的白刃战。上午8时许，敌人丢下十几具尸体向山下逃去。敌人的第一次冲锋被打退。

9时许，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日军选择地势较为平坦的南坡发起了第二次进攻，又被严阵以待的八路军打退。正面进攻没有得逞，敌人便迂回到仰望顶主阵地后面，准备偷袭。他们刚一露头，一排排手榴弹便从天而降。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战士们又端着刺刀，怒吼着朝敌人冲去。

第二次进攻被打退后，无计可施的日军公然违背国际条约，悍然朝仰望顶施放毒气弹。“赶快用毛巾捂住嘴！”久经沙场的一营教导员孙同盛大喊一声，战士们赶紧采取防毒措施。毒气弹过后，敌人又向阵地发起第三次进攻。

50米、30米、15米……

“同志们，冲啊！”教导员一声令下，战士们端着刺刀朝敌人冲去，八路军战士的喊杀声，刺刀与刺刀、枪托与枪托的撞击声，响成一片。仰望顶上，又是一场刺刀见红的白刃战。

三次进攻没有占到便宜的大岛部队知道碰上了“硬茬子”，意识到这将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赶忙要求附近据点的日伪军紧急增援。

中午时分，随着援军的到来，敌人又发起了更加猖狂的进攻。在两军相距不远的阵地上，在一块岩石后面，三连长宋云高透过硝烟，隐约可见一个挥舞着指挥刀、嘴里喊着“杀给给——”的身影。宋连长沉着冷静，找准角度，扣动扳机，“砰、砰、砰”三声，三颗复仇的子弹射向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杀给给”的喊声戛然而止，挥舞指挥刀的身影应声倒地。战后得知，那个挥舞指挥刀、高喊“杀给给”的人，正是大岛部队的指挥官大岛恒一郎。

随着援军的到来，敌人的进攻更加疯狂。炮弹、子弹如雨点般射向我军阵地。由于仰望顶上石质坚硬，无法修筑工事，坚守主峰的十三团勇士们面临着更加严峻的考验。战斗间隙，他们忍住伤痛，用石头敲直弯曲的刺刀，怒目注视着不远处的敌人。

下午3时许，敌人又发起猛烈进攻，大批日伪军蜂拥而上。政委高锦纯操着浓浓的陕北口音高声喊道：“同志们，狠狠地打呀，血洒在战场上是光荣的！”听到政委的呐喊，战士们士气高涨；面对汹涌而上的敌人，战士们端起刺刀，朝敌人冲去。刺刀捅弯了，就用枪托打；枪托砸飞了，就用石块砸。战士们与敌人扭打在一起，用手掐，用牙咬，有的战士与敌人抱在一起，滚下了山涧。一位副排长与敌人扭打在一起，拉响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仰望顶上，八路军战士惊心动魄的喊杀声，刺刀、枪托的撞击声，敌人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些惨烈的战斗场面，我在作家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中读到过，在一些影视作品中也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面对强敌，敢于亮剑，正是我人民军队不变的军魂。

面对巍然屹立的仰望顶，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岛部队知道自己碰上了真正的对手，加之指挥官身负重伤，无心恋战。傍晚时分，敌人用牲口驮着伤员，朝掖县（今莱州市）方向撤退了。战后获悉，此次参战的日伪军共计1000多人，八路军共毙伤日军90余人、伪军120余人。这支号称“打遍胶东无敌手”的大岛部队遭受重创，那个在仰望顶上被宋连长击中的指挥官大岛恒一郎，战后不久便一命呜呼。

在这场惨烈的仰望顶战斗中，我八路军参战部队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十三团政治处主任孙翼等72名指战员壮烈牺牲，连级以上干部牺牲9人。仰望顶战斗成为十三团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次战斗之一。

这场战斗，挫败了号称“打遍胶东无敌手”日军特遣队，极大地鼓舞了胶东军民的抗日热情，为粉碎日军的春季“扫荡”作出了重大贡献，在胶东抗战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战后，胶东根据地传唱着一首歌曲：“胶东有个十三团，作战真勇敢，仰望顶一场大血战……毙伤日伪军三百三，鬼子大岛上了西天……”

十三团，是胶东军区八路军主力部队之一，这支部队的前身是昆嵛山红军游击队，是一支英雄辈出的胶东子弟兵，战斗的足迹遍及千里胶东的每一个角落。在解放战争中，十三团改编为华东野战军9纵73团，在后来的解放战争中，参加了济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等，在1948年解放济南的战役中作战英勇，被中央军委授予“济南第一团”的光荣称号。这个团先后走出了27位将军，中央军委原副主席迟浩田就是其中之一。

在新时期的军事改革中，“济南第一团”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东部战区陆军第71集团军，成为一支功勋卓著的英雄合成旅‌。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阅兵的队列中，“济南第一团”的旗帜在英模队列中猎猎飘扬。

站在仰望顶上，放眼望去，我仿佛看到了“济南第一团”奋勇攻城的身影，看到了朝鲜战场上松骨峰战斗的场景，看到了长津湖畔“冰雕连”的英姿……

站在仰望顶上，我想起了安息在招远烈士陵园的70余位在仰望顶战斗中牺牲的烈士，想起了30年前采访过的那位十三团的老战士万国仁。参加仰望顶战斗时，万国仁只有16岁。他奋勇杀敌，光荣负伤却不下火线，后随军转移，家乡的人们以为他已经牺牲，就将他的名字刻在了当地的烈士纪念碑上……

站在仰望顶上，我再一次想起了伟人毛泽东那句气壮山河的名言：“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想起了彭德怀元帅那句振聋发聩的宣言：“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岁月的风雨冲刷了当年战场的血迹弹痕，呼啸的山风吹走了昔日阵地的厮杀呐喊，但它冲不掉的是中华民族敢于亮剑、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冲不掉的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奋发图强的民族精神。

仰望顶，向您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