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新

时光是枚薄刃

轻轻一挑 就挑开四十年的茧

我数着指缝里漏下的光

每一粒都沾着油墨香

1985年的海风正翻阅故纸堆

我在教育学院的院报旁

第一次触摸到油墨未干的体温

“火柴盒”短消息夹在版面的褶皱里

像颗未拆封的星子

那是你递来的第一颗糖

每天我闻着油墨的香

把那些佳句妙语装进蓝皮本

像收藏春天的第一枚芽尖

那时我总把信笺叠成船

从学校的绿色邮筒出发

划过黄昏的走廊 划过

抄满笔记的纸页 划过

考试周的焦虑 划向

北大街54号那个让我憧憬的地方

后来我走进新闻的麦田

总在芒种时节望你

北大街54号的信箱

成了我寄存忐忑的粮仓

那篇“覆膜花生”的豆腐块

带着晨露落进版面

我捧着报纸跑过走廊

撞碎的风里全是光

最难忘那个割麦的六月

我曾把“颗粒归仓”

写成了提前收割的宣言

部长的批评像惊雷劈开麦浪

县长的严厉目光像麦芒扎进心房

我攥着那份失实的稿子跑过田埂

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

被红笔圈了七遍的数字——

像七根扎进指腹的麦芒

泥土漫过胶鞋帮，渗进汗里

咸涩漫上喉头时，我忽然懂了

那些被退回的稿子和被揉皱的夜

原来都在教我一件事

新闻最朴素的真理

不是见报的速度

而是根须要扎进泥土

才能结出饱满的希望

比铅字更沉的

是真实是客观是准确的重量

熬过寒冬的迎春花

总会仰起鹅黄的笑脸

当稿件的信笺从54号信箱落在编辑案头

那块稚嫩的“白色革命”的豆腐块

终于在晨雾里舒展成叶

我知道 有些种子

注定要在报社的土壤里扎根

那一年的夏天

我肩负起了更多的责任担当

和新闻稿纸一起变厚

带着通讯员们 挖掘栖霞的根脉

苹果园里的露珠 艾山的风

杨础覆膜花生的纹路 都成了

笔下的星光 一圈圈

绕着《烟台日报》的刊头生长

1996年的秋夜 最痛的那课

是为民间艺人写的故事

把隐私熬成了苦酒

朋友的电话像惊雷

劈碎“第一作者”的光环

我捧着发烫的报纸换位思考

学会了沉默 也学会了

如何让笔更温柔更全面地

触碰人间

那些年，我追着报社记者的脚步

张海波主任的三次采访

吴殿彬笔下的深度

姜爱敏的温情

像导师的手 指给我

新闻的星空 该怎样

用真实丈量高度 如何用深度

触摸人心和生活

2001年的秋风里

我接过新闻宣传的接力棒

怀揣栖霞六十万果农的希望

在北京的发布会 在济南的推介会

把栖霞的苹果酿成

更辽阔的甜

牟氏庄园的砖，艾山的云

牙山的松，长春湖的浪

都在《烟台日报》的版面上

活成了诗

当证书奖杯落进抽屉时

我正整理三十年的稿签

《汗水流过是金秋》的封皮

沾着油墨香

还有郑强总编的批注 王永福前辈的笑

那些被退回的稿子 那些

在基层一线守的夜 都成了

岁月里最亮的勋章

2010年的转身有些突然

从新闻到企业 从笔尖到报表

但54号的门 永远为我敞开

老编辑的电话

是悬在檐下的灯

2020年那天

当退休的钟声惊飞麻雀

孤独像潮水般漫上来

您又递来诗歌的犁铧

我又在副刊的版面上

种下一畦新的麦浪

四十年了啊

你始终是我襁褓里的月光

是青年的灯塔 是中年的锚 是暮年的星

从“火柴盒”到结集的诗行

从新闻的麦田到文学的土壤

您用油墨香喂养过我的青春

用版面的光温暖我的诗与远方

你始终是那只

摇啊摇的篮 摇碎了

岁月的尘埃 摇出了

一个老年人的少年梦

今天我又翻开新送的日报

油墨香还是当年的味道

像极了1985年的那个下午

阳光穿过窗棂 落在

“本报讯”三个字上

而我 正握着

一支不会老的笔在副刊的沃土里发芽

墨香深处 正升起新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