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张姨

2025年07月04日

刘柏君

张姨成为我的邻居已20多年,彼时我还在读书,她与我的父母相识。

张姨是上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是街坊四邻眼里的“读书人”。她为人和善,脸上总挂着微笑。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张姨在我家中与父母聊天,我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写着作业,嘴里叫嚷着:“妈,我这‘勠力同心’的‘勠’,哪错了?”张姨抬眼看了看我的作业本,笑眯眯地比画着说:“你这个是‘印戳’的‘戳’,‘勠’的下面应该这样写……”

“你这可问对人啦!”母亲笑着说,“你张姨是考不倒的。”

我不信邪,将课本里面我认为最难写的字一一挑出来,让张姨默写。张姨隽秀的书法和云淡风轻的神情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令人难忘。

父母笑嘻嘻地站在一边,看着张姨轻松地破解了我出的一个又一个“难题”。母亲随手拿起家中的一份《烟台日报》笑着说:“你张姨是烟台日报社的一名工作人员,咬文嚼字可是她最擅长的。”

从那天起,张姨“读书人”的形象在我心里生了根。

后来我了解到,张姨从事的是版面校对工作,她的职责是逐字逐句推敲校验,确保第二天一早摆放在市民早餐桌上的,是一份没有任何纰漏的报纸。也正因为如此,她常常会在深夜工作。

张姨的儿子壮壮比我小几岁。我读中学的时候,他上小学。张姨上夜班的时候,我父母有时会把壮壮接到我家来照看,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但每到夜深的时候,他就会眼里噙着泪花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在工作呢,工作完就来接你。”我说。

“妈妈在干什么?”

我拿起桌上的报纸,摇晃着说:“你看,这些都是你妈妈完成的工作。”

壮壮自豪地抹抹眼泪,接着玩耍起来。

我第一次跟张姨深入地交流,是在高考那年。我想要报考中文系,到张姨这位老中文系毕业生的家中请教。

张姨很谦逊,并没有过多讲述自己读书的经历,而是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我们报社有一位资深的老编辑,退休好几年了。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就带过我。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工作总是一丝不苟,我们都说他有一双‘火眼金睛’。退休之后,他还跟我们保持着联系,经常打电话与我们讨论报纸上的某些词句或标点的用法,提出自己的观点,我们都戏称他是‘名誉顾问’。这位老前辈把办公桌从报社移到了自家的写字台,也同时把他对事业的责任感和对工作的赤诚之心传递给了我们。我想,你将来也要长期跟文字打交道,所以把这位老编辑的经历分享给你,希望你能从中受益。”

可惜的是,那时我还太年轻,没有感受到这个故事中所蕴含的那份力量,所以心中并没有受到很深的触动。

毕业后,我搬离了父母家,几年前得知张姨退休了。在亲朋好友组织的退休晚宴上,张姨依然带着她20年前的微笑,没有过多的陈述,也没有对岁月的感慨。她与大家唠着家常,传递着祝福。

“姨,你现在还看报纸吗?”我打趣地问。

张姨摇晃着手机,顽皮地说:“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不光看报纸,还能在APP上刷新闻。”

“没看腻吗?”邻居们起哄说。

“怎么会腻呢,现在有些文章写得真好!”

不知怎么了,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又看到了我本子上歪七扭八的“勠力同心”和张姨隽秀的字迹。

那天的晚宴,让我的心头暖暖的。

现在张姨已经在享受着退休生活,她的儿子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我们时常联系,互相走动。如今,我时常会想起她曾经分享的那位老编辑的故事,不知退休后的张姨是否还会每天捧起《烟台日报》,不自觉地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校对起来?

我想,这幅画面,或许就是《烟台日报》陪伴港城人民80年的最好的注脚。

(刘柏君,烟台大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