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20日
刘志坚
天空是最空旷的所在。
仰头望去,穹顶一派澄澈、无垠,如宇宙摊开的一页空白稿纸,蓝得虚无,空得彻底。仿佛创世之初便如此,亦将永恒如此。
风,最先察觉了这片虚无,便决定做一些点染。它漫无边际地在天空巡视,所到之处,那抹蓝反而显得愈发空阔。于是,它便推着白白黑黑的云,胡乱地摆上天空。渐渐地,风开始厌倦懒惰的云——推得力道小,它们纹丝不动;推得力道大,它们又四散逃遁。于是它决定到人间游历一番,顺便寻觅一些“填空”的材料。
风在晨光里踮着脚尖掠过屋顶,把青瓦上的露水压成碎钻,又在暮色里卷着蒲公英的绒毛打旋儿。那些白绒伞在风的掌纹里摇晃,可刚托举到半空,风就没了力气,眼睁睁地看着白绒伞四下飘摇。于是,风干脆躲在树梢头小憩,呼吸间把叶影织成婆娑的阳伞。树下的女子抬头看时,风忽然殷勤地掠过她的鬓角,簪上一缕野蔷薇的甜香……风是天空的笔,在天际画下无休止的流浪地图,成为对天空之空的第一重涂抹。
云,是天生的漂泊艺术家。晴日里,它把自己掰开揉碎,或拉成丝缕状的棉絮,或团成蓬松的绵羊,慢悠悠地踱过天空;雨天,则攒成铅灰色的城堡,层层叠叠地压着天际,那缝隙间漏下的金箭般的光,则是跋涉时不小心抖落的晴朗。偶尔遇见晚霞,云会被染成揉皱的绸缎,橘红、绛紫、黛蓝在边缘晕开,像是谁把调色盘泼翻在云游的路上……云,借着气流舒展、折叠,又轻轻地飘向天空的怀抱,是对“空”的第二重否定。
鸟,则是飞翔的标点符号。麻雀在电线杆上蹦跳,像串错了行的逗号;雁阵把“人”字或“一”字拉成细长的墨痕,尾羽扫过之处,连云朵都要驻足成句号。最动人的是黄昏的鸦群,它们在暮色里织出一张流动的网,忽高忽低地掠过半空,翅膀带起的风与炊烟缠在一起……鸟雀飞翔的活跃表现,使天空有了呼吸的节奏,成为对“空”的第三重瓦解。
还有一些更细微的——春日漫天的飞絮,像一场场无声的雪,随风飘向天空,那是树写给天空的情诗;夏天的电闪雷鸣,用光刃劈开黑暗,用炸响将震撼刻在了天空;就连深秋的落叶,在坠地前也要在空中打几个旋儿,像是跳给天空的最后一支舞蹈,更似写给天空的一封永远无法寄达的书信……
此刻,我仰望天空,看见的不再是彻底的空蒙。那里有风在云的褶皱里穿梭,把最后一缕晚霞揉成碎金,撒在归鸟的翅尖。几粒尘埃从穹顶飘落,停在我的肩头,那细微的触感,竟带着天空的温度,像一句无声的问候。
原来,天空从来不空,而是盈满着无数不慌不忙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