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青麦

2025年05月30日

刘志坚

小满过后至芒种之前,小麦灌浆饱满但尚未黄熟。此时,正是尝青麦的最好时节。

最先嚷嚷着要尝青麦之味的是乡间的孩子,他们说服大人的最充分的理由,是那句“吃了青麦不苦夏”的民谚。传授民谚的大人们丢一句“别糟蹋粮食,搓几穗尝尝就行了”,话音却追不上奔向田头的小人儿们。

终于到了,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掐两只胖胖的麦穗,一手在上,用虎口夹紧麦秆,掌心向下与另一只手合成一个“磨盘”,开始揉搓麦穗。待到麦粒揉脱出来,孩子们就一边双手来回倒腾,一边鼓起口唇吹气,吹去麦芒和麦壳,不一会儿,青碧的麦粒就卧在了掌心。然后,掌捂张大的嘴巴,一仰脖儿,麦粒便进了唇齿之间。轻轻地嚼,慢慢地咽,清甜的麦香便漾开来,直抵五脏六腑。

青麦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孩子们。于是,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躲开大人,用许多个小小的“磨盘”揉搓麦香,吞咽美味。吃到兴处,有人就不再满足于搓青,开发出了新的吃法——“燎青”。在麦田挑选一大把穗大粒沉的麦穗,然后找个背风的所在,就地取材捡拾柴草点起火堆,把麦穗们捆扎起来,放在火上燎烤。

随着烈焰的升腾,麦芒瞬间化作了青烟,麦壳也渐渐被烤干。孩子们举着已经散开的麦秸,手腕快速地左右翻动,燎了正面再燎反面。待燎烤得差不多了,顾不得烫手,反复揉搓。很快,黑乎乎的掌心就剩下冒着缕缕热气的麦粒。送到嘴里咀嚼,清甜香嫩里夹杂着胜似烧烤的柴火味道,脸上嘴角更是涂抹着一块块的灰黑。

孩子们的行为很快被大人干预了,说要换个更好的吃法。于是,祖母或母亲行动了,她们用剪刀剪下足够全家人吃一顿的、带着稍长麦秆的青麦穗,然后在锅里添上井水,将麦穗们均匀地铺在屉上,盖上锅盖,拉起风箱,急火开蒸。很快,麦香味随着蒸汽飘逸,青麦蒸熟了。放凉后,她们轻柔地揉搓出麦粒,再扇去芒壳,青碧中略带微黄的麦粒就盛到了碗里,一家人团团围坐郑重地品尝。孩子们似乎并不尽兴,觉得大人们的所谓“蒸青”也不过如此。

但很快,他们就被另一种叫做“碾馔”的青麦之味俘虏了。此番是父亲和祖父亲自上手。他们先是割半垄青穗,微煮后用搓衣板脱粒,接着淘洗入锅,先炒后焖直至熟透,然后放到阴凉通风处晾干再行脱糠。若干工序下来,半口袋青翠如玉极富弹性的麦粒便扛到了碾坊。

上磨碾青在乡村有着隆重的仪式,通常要全家老小一起上阵。男人推磨,女人往磨眼儿里添加青麦粒,孩子们则流着口水雀跃着,等待那被唤作“碾馔”的美味。随着石磨转动,一根根长长的、色泽青碧的细条儿被挤压了出来,散落到磨下面的笸箩里,麦香也随之四散开来。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抓一把放在嘴里嚼。碾馔软糯又筋道,清甜里蕴着暗香,让人久久不忍下咽。

青麦之味令人沉醉。每念及此,心头涌起的都是对粮食、对土地、对乡村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