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3日
张行方
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与人存在着复杂的对应关系,空间塑造着人类的行为和思维。筒子楼就是这样,它以其特别的存在对人际关系产生微妙的影响。譬如,因为廊道狭窄,人们迎面相遇时都会礼让一下,并微笑着致以简单的问候;房间逼仄狭小,无形中拉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距离,使夫妻关系更加亲密。同时,因为私密性差,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彼此保持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理解和最大限度的包容。
迄今,我在烟台生活了三十年,辗转搬了三次家。每一次搬家,都不是简单地告别过往,而是在生活中延续过往的记忆。奥尔罕·帕慕克说:“每个被遗弃的旧居都是倒置的博物馆,展品不是主人带走的物品,而是其间残留的主人的灵魂。”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本以为再无牵绊的那些旧居,早已成为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一
20世纪90年代以前,筒子楼是一种常见的城镇住宅形式。这种简陋的建筑形态,是特定年代的产物,承载了很多人的情感记忆。如今,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筒子楼在多数城市已经退出了历史。
我住进筒子楼是在三十年前。那时候城市住房短缺,即便是筒子楼,也是僧多粥少,要排队才能分到。第一次拿到钥匙时,我和未婚妻都很开心,特意找了家小饭馆庆祝了一番——虽然只有小小的一间,但那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家啊!而且,它对于我,还有另外一层意义:意味着我在这个城市拥有了容身之地。入住前,我们简单地粉刷了内墙,又在地上铺了一层地板革,再放上一张双人床、一张小餐桌、一台电视机,小小的蜗居便满满当当。那是名副其实的蜗居,十平方米的空间,同时兼具卧室、餐厅、书房等多种功能,但我们敝帚自珍,每一天都过得很温馨。
筒子楼的外观非常简朴,数十年风雨磨蚀,渲染出岁月的沧桑感。论高度,它不及楼前楼后的几株老树;论楼龄,它比所有的房客都要老。楼内拥挤杂乱,本就不宽的走廊,被煤气灶、煤气罐、自行车及各种杂物挤成羊肠小道。两个人迎面相遇,必须侧身相让才能通过。楼内没有厨房,住户们就在走廊里做饭,每家一个煤气灶,正对着自家门口。下班后,满走廊都氤氲着浓浓的油烟。这时候,不用挨家去看,飘过来的气味会主动告诉你,各家分别做了什么好吃的。
筒子楼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每层楼的中间位置是共用的盥洗室。盥洗室两边,分别是男女公共厕所。盥洗室有两排水龙头,水龙头下面是长长的水槽,每天睡前和晨起后,人们拧开水龙头刷牙洗脸,平时则用它洗碗、洗菜、洗衣物。最让住户们欣慰的是自来水水质好,据说水源地在南郊,采自无污染的地下水,煮饭烹茶,清冽甘甜。在夏天,清凉的自来水可以用来冰镇西瓜和啤酒;晚上,经常有人关了灯,用脸盆接水冲凉水澡。周末,盥洗室被主妇们占据,她们忙着洗洗涮涮,在哗哗的水声和笑语中,把简单的日子清洗得干干净净。
深夜和上班时间,老鼠就成了筒子楼的主人。因为养尊处优,它们普遍体态肥硕,而且不怕人,即使在白天,也大摇大摆地窜来窜去。走廊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它们当作磨牙的材料,软的如鞋子、衣物,硬的如木柜、门框、拖把杆等。有一段时间,楼内的有线电视突然没了信号,后来找到原因,原来是电缆被老鼠咬断了。彼时网络不发达,更没有手机等娱乐载体,收不到电视信号,几乎等于屏蔽了夜晚所有的消遣。
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与人存在着复杂的对应关系,空间塑造着人类的行为和思维。筒子楼就是这样,它以其特别的存在对人际关系产生微妙的影响。譬如,因为廊道狭窄,人们迎面相遇时都会礼让一下,并微笑着致以简单的问候;房间逼仄狭小,无形中拉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距离,使夫妻关系更加亲密。同时,因为私密性差,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彼此保持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理解和最大限度的包容。
在筒子楼,几乎每个窗子上都贴着红“囍”字,“囍”字的褪色程度,显示了主人的婚龄和居住时间的长短。“寒窑虽破能遮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正如这句戏文里说的,筒子楼里的小夫妻们,都沉浸在婚姻的甜蜜和美好的向往里,没有谁在乎眼前暂时的简陋和艰苦。
筒子楼的冬天没有暖气,各家自备电暖器取暖,晚上用电高峰时最担心跳闸。一跳闸,整个楼就回到了寒冷和黑暗里。而到了夏天,筒子楼里闷热难耐,人们晚饭后到室外乘凉,有的聊天,有的散步,有的打着手电筒捉知了猴,有的躺在光溜溜的石板上数星星。有一次,我和妻子在大院里溜达,竟意外发现一个人迹罕至的去处。那里杂草丛生,靠墙根有一棵高大茂盛的无花果树,满树熟透的无花果无人采摘。我爬上树,妻子在树下接应。我们一边摘,一边递,一边大快朵颐,无花果的甜蜜转化成快乐,让人恍惚间觉得闯入了“伊甸园”。
在筒子楼,住户们的隐私被压缩在狭小的蜗居内,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很快传遍整栋楼。哪对夫妻吵架,谁家孩子哭闹,谁家正在追什么剧,左邻右舍一清二楚。
一楼门口住着石头一家。四岁的石头聪明伶俐,他的存在表明,他们是这里的老住户了。每天下班后,石头的爸爸总是先一步回来,站在楼道里做饭,等石头妈妈推着自行车回来时,他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吃完饭,爸爸带石头到院子里玩耍,妈妈则到盥洗室里洗刷碗筷。
一楼走廊右侧的尽头住着另一对小夫妻,男的叫小魏,喜欢弹吉他;女的是一名钢琴老师,每次回来时,高跟鞋的声音响亮而有节奏,由远及近的节拍,渐次融入清脆悦耳的“秋日私语”里。在大家眼里,这是一对“琴瑟和谐”的组合。小两口在筒子楼里住了三年多,直到那年春天,小魏搀着大腹便便的女教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住筒子楼也有不少好处。比如,不用交水费,不用交闭路电视费,不用交物业费、停车费,等等。人们随遇而安,仿佛住进了世外桃源,并以此自我宽慰:虽然位置偏僻,但是安静啊;虽然住得挤巴,可是省钱啊;虽然电视信号不好,但是不用交费啊;虽然条件差了点,好歹有个地方住啊……
有人说,小房子里的家庭,离婚率比住豪宅的家庭低。这种说法如果成立,肯定是夫妻双方的心态所致——住在筒子楼里,人们的心态是平和、低调的:因为住得差,挣钱又不多,便对另一半心怀歉疚,生活中即使有摩擦,也会给予最大程度的谅解。这种相濡以沫的生活虽苦犹甜,弥补了条件简陋的缺憾,夫妻关系因而变得更加和睦而稳固。
然而事实证明,走出筒子楼的爱情,未必都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十多年前,我和妻子偶遇一位当年的邻居,攀谈时意外得知,石头的父母和小魏夫妻在离开筒子楼几年后就分别离异了,具体原因不详。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也不便进一步打听。
两个小家庭的变故,让我和妻子唏嘘不已。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应验了列斐伏尔的理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生活幸福与否,和居住条件的好坏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二
搬出筒子楼后,我在金沟寨居住了六年。刚搬来的时候,那一带还被叫作“东郊”,正处于城乡并存的阶段。几十间破旧的房舍,一片七零八落的菜地,残留在城市化浪潮的边缘,沿用着古老的村庄名称。
胶东沿海一带有不少叫“寨”的村子,顾名思义,这些地方一般与古代军事防御有关。明初,为防备倭寇侵扰实行卫所制度,“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卫所之下,又设寨、墩和堡。寨即要塞,墩为烽火台,堡则是哨所,一般依险而建,是古代最基层的军事单位。金沟寨很古老,建村于明洪武年间,它作为一个村庄的历史,大致等同于烟台的建城史。这里也是冰心先生魂牵梦萦的灵魂故乡。冰心晚年,经常深情地回忆起这个山陬海隅间的小村落,回忆起在大海边度过的童年。这是一处充满历史韵味的地方,荒树丛生的清末炮台,“雄风海表”的题刻,童年冰心踏足过的海滩,以及连绵不绝的海浪,无不述说着岁月的沧桑。刚搬来的时候,我曾写过一篇博客,题目是《和冰心先生做邻居》——那时候,冰心先生刚刚辞世不久,媒体上刊发了不少纪念文章,我以这种穿越时空的想象,表达对这位世纪老人的敬意。
我现在的单位距离金沟寨很近,工作之余,我经常在附近散步。现在的金沟寨,已经完全消隐了昔日村庄的痕迹。小区里最明显的变化是车多了,楼前楼后停满了车。沿街增开了不少店面,都是新面孔,形成夹道欢迎之势。树木粗大了许多,犹如儿童长大成年。以前带孩子玩耍的小广场还是老样子,看上去干净整洁,而一旁的护栏已经变得锈迹斑斑。
2000年是“千禧年”,于我个人而言,更是“双喜临门”之年。这一年,我的儿子出生,接着又分到了新住房。弄璋之喜和乔迁之喜接踵而至,让我的每一天都忙碌而充实,每一天都充满了喜悦与幸福。
个人的安居乐业,得益于时代的发展进步和社会的改革创新。1999年底,我所在的单位分房,根据职工的年龄、工龄、职务等打分,依据分数高低安排相应的住房,由个人出资购买产权。我因为入职晚、资历浅,分数排在最末,分到的是一套小而旧的住房。还没等我从筒子楼搬进去,转过年,又赶上妻子单位分房。在那之前,各单位通行的分房政策是“分男不分女”,妻子单位废除老办法,试行夫妻双方平等分房,而且规定:夫妻双方原来有住房的,如果抵顶面积可以加分。于是,我把本单位刚刚分到的旧房交到妻子单位,换取了加分,使她的排名超越了不少老职工,最终分到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新房子。那时候,人均居住面积小,一百平方米以上的房子很少。许多人熬了大半辈子,退休时还挤在几十平方米的蜗居里。而我参加工作没几年,不但连续跨越“居者忧其屋”和“居者有其屋”两个阶段,还早早实现了“居者优其屋”的目标,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房子不仅仅是住所,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乔迁新居,不仅仅是居住条件和环境的改善,同时还意味着生活状态的改变。有一种未经核实、近乎调侃的说法认为“小空间的睡眠更香甜”,意思是小空间较之于大空间,更能让人感受到安全感,而大空间因其空旷,会给人带来一种不确定感。这种说法有两个依据:一是早期人类居住在狭小的山洞里,山洞的狭小使野兽无法从背后偷袭,从而避开了外界的危险;二是人在胚胎时期住在母亲的子宫里,出生后又被母亲抱在怀里,适应了这种狭小空间。而我当年的体验,似乎也印证了这个说法:住惯了狭小逼仄的筒子楼,一下子搬进宽敞的新房子,晚上像睡在大街上,总有些不适应和不踏实的感觉。
那是一段与大海朝夕相处的日子。小区离海边仅几百米,我家住在五楼,每天站在窗前就可以看见蔚蓝色的大海。夏秋季节,月明之夜,海边总有不少游玩的人。我们在海边散步,看着一轮气定神闲的明月从海上冉冉升起、在海面上洒下万顷银光,在习习海风中感受“天涯共此时”的人生况味。
海是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见证了我们每天的生活日常,也见证了儿子一点一滴的成长。我搬来那年,儿子尚不满周岁,刚开始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我和妻子经常抱着他在小区附近玩耍。我们看着小小的他在海边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与小区里的孩子玩耍追逐,在这里留下了最初的人生足迹。周末,我们带他到海边玩耍,看着他兴致盎然地玩沙子、捉小螃蟹,捡拾贝壳、石子、海星……时间过得飞快,等我们搬走时,他已经长成一名小学生,背起书包走进了学校。
生活在海边,每天都会收到大海的馈赠。有一次,我们居然意外捡到两只又肥又大的活海参。海参平时是栖息在海底的,不知什么原因让它漂到了海边。而更多的收获是无形的,是看不见的,像轻柔拂面的海风,像无休无止的海浪,像宽广无垠的海面,潜移默化着我们的生活。
马提亚尔说,“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漫步在昔日小区,我总会想起那些与大海相伴的日子,往日情景宛在眼前,内心充满欣慰和感激。
三
离开金沟寨后,我搬到了一个叫“东风里”的小区,那里是学区房,孩子上学方便。我们在那里住了十二年,直到八年前孩子升入高中后才搬走。八年来,我曾经多次路过那里,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匆匆而过。暮春时节,我又一次路过,脚像被什么力量吸引,不由自主地踅了进去。
在烟台,名字带“里”的小区还有好几个。除了“东风里”外,还有“红旗里”“迎春里”“青翠里”“乐山里”等,大都建于同一时期,从名字到外观,都颇有一些年代感。十几年前,市里进行“平改坡”改造,在楼顶加盖了红色彩钢瓦,又将外墙统一粉刷,既解决了老房子隔热保温和雨水渗漏的问题,也给老小区增添了些许时尚气质。
这是一次临时起意的重访。在昔日的小区里信步,我漫无目的,东瞅瞅西看看。因为是工作日,又是上班时间,小区里很安静。离开的这些年,小区的变化并不大,道路、设施、格局等依旧,但仔细观察,还是发现了不少被时间篡改的细节:楼门口的报箱落满灰尘,只有少数几个还在使用;小卖部还在,卖的东西似乎也没变,不同的是案板上多了两个收款二维码;新刷的墙面上,总有细小的局部被忽略,露出往年风雨的痕迹……
拐过街角,就是我当年居住的那栋楼。暮春和煦的阳光从楼顶倾泻下来,将水泥地面进行分割,一明一暗,仿佛旧忆与现实的鲜明对比。楼下的空地曾经是孩子们的乐园,每当周末闲暇,小区的孩子们在此玩耍、打闹,大人们则下棋或者聊天,有时候,连收废品的人也停止吆喝,带着好奇悠然旁观。
水泥空地上,那根各家共用的晾衣绳还在,风中飘曳的衣物却已不复当年。楼前的老杨树还在,树上的鸟巢也在,只是不知枝头的花喜鹊是否还是当年那只。高过楼顶的树冠是整个小区的制高点,夏天的晚上,人们在室外乘凉,总是能听到杨树叶子哗哗响动,向整个小区预报起风的消息。此时,杨树正在开花,“毛毛虫”状的棕红花穗簌簌落下,像凋零一地的旧时光。
又见到当年的“小菜园”。隔了这么多年,它们居然还在,没有被清理掉。所谓“小菜园”,是几个填充了泥土的泡沫箱。我自幼生长在农村,对泥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那一年,我找来几个泡沫箱,又和妻子从郊外运来些泥土,“仿造”了这一小片“袖珍田园”。我们栽种韭菜、辣椒、黄瓜等蔬菜,也种过太阳花、凤仙花、矮牵牛等花卉,在这城中一隅,因陋就简,体验难得的田园之乐。如今睹物兴情,想起《归去来兮辞》里的句子:“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当然,它是不会荒芜的,因为又有了新的主人,相信过不了多久,它又将变得生机勃勃。
老旧小区的老人比较多。一楼东户住的是一位老太太,我们搬走那年,老人已经九十岁高龄,但鹤发童颜,身体健朗,每天坚持在楼下散步。她总是随身带着一只小板凳,天气好的时候坐在楼下读报。每当有人经过,她总是抬起头手扶老花镜大声地打招呼:“回来了?”她的小儿媳经常陪在她身旁,有时会提醒她:“不用那么大声呀,人家能听见!”接着又笑着说:“她以为别人也耳背呢。”有一段时间,小区里白天频频发生入室盗窃事件,但我们这栋楼从未失窃过,这应该归功于那位九旬老太太扮演的“门神”。八年过去了,老太太没有出现在她惯常出现的地方,算起来,她应该接近百岁了,即使还健在,可能也不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了。
单元门半掩着,我走了进去。楼道里静悄悄的,走在熟稔的楼梯上,恍如在时光之河里回溯。从一楼到六楼,我认识当年这里的每一户主人。那时候小区里没有物业,水、电、煤气等费用由住户轮流代收。我曾经以这些名义按响各家的门铃,每一扇门后面,都有我当年熟悉的面孔;而现在,我已经成为外来者,不再有敲门的资格和理由。铁打的小区,流水的住户,不知道他们如今搬没搬走,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有了什么变化。
在三楼西户那个最熟悉的门口,我停留了一会儿。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十二年间,我曾经无数次进出这扇门。八年前,当它最后一次在我身后关上,这里就成了别人的家。
那些年,小区里的邻里关系非常和谐,人们照面时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大人们相互致以简短的日常问答,孩子们则礼貌地喊“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好”。过年时,我领着儿子给楼上楼下的老人拜年,邻居们也来给我们拜年——敲开门,多数也不进屋,站在门口微笑着互致“过年好”的问候。
老旧的事物不一定完美,但总有一些美好值得留恋。人们怀念老地方,怀念的其实不是那个地方,也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物事,而是生命中的某一段时光。儿子在小区附近读完小学和初中,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老小区见证了他的成长。升入大学后,有一年寒假他独自回去了一次,冒着大雪在附近转悠了半天。回家后,他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他的心情:正如我把出生的村庄当作故乡,这里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他的故乡,他冒雪回访的举动看似率意而为,其实是为了寻找童年的记忆。
走出老小区时,刚好是正午时分,蜜色的光瀑正漫过红色彩钢瓦的楼顶,飞流而下,映亮那个似曾相识的窗口。我驻足回望,用目光向它告别。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说:“我们记忆中最本质的养分,永远来自那些早已不复存在的房间。”老小区像一座古驿站,数十年来一直接纳和送别着过往的旅客——每一个匆匆离去的身影后,都有一股向前推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