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2日
李玉云
你能相信吗?一方苔,竟在我心间盘桓了整整三年,让我魂牵梦萦,难以释怀。可这,千真万确。
三年前,我去二楼阳台。开门抬眼的一刹那,左前方邻居家平房上的一抹绿,如一道闪电,猛地击中了我的心。我快步向前查看,那竟是一方苔。
它的绿,浓郁得似要流淌出来,“浓得化不开”“翡翠般的翠绿”这样的形容,在此刻都黯然失色。那是一种溢满生命力量、无法遏制的魅惑之绿,是闪着生命光辉、苍翠欲滴的深邃之绿,让人震惊不已。
在这水泥平房之上,怎么会长出如此鲜活的绿苔?我满心狐疑,蹲下身仔细观察起来。
这苔,长在邻居家平房与门楼之间窄窄的檐下空隙里,不过小瓦片般大小。邻居家的房子空置多年,也许是经年的风雨携来的些许薄尘,给了它生存的土壤;也许是连日来的几场细雨,赋予了它蓬勃的生机。难怪在此之前,我从未发现它的存在。
苔本常见,但在这水泥平房之上,如此生机盎然、翠绿葱茏的苔,我却是头一回见。
我随即想起了袁枚的那首咏苔诗。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真的是——‘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呀!”我环顾四周,渴望寻找到“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场景。然而,除了光秃秃的水泥平房和光滑的陶瓷阳台,我没有发现其他的生命迹象,也没有找到其他的苔。
自那以后,我的心中多了一份牵挂,常常登上阳台去看望它。在北方的旱季,我穿着拖鞋都能感觉出烈日炙烤下的水泥平房的滚烫。我拿着小喷壶为它喷水,但终究是杯水车薪,那苔的颜色还是逐渐变化,从碧绿到浅绿,再到深褐、浅褐,最后化为泥土的颜色。
冬天降临,苔的上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融化时,苔的上方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里,我怀疑它是否还活着。
第二年,春天来了,夏天也来了,那曾经生长着苔的地方,依旧毫无绿意。正当我为它暗自惋惜时,几场大雨过后,那一小块苔竟奇迹般地重焕生机!它给我带来了欣喜和希望,我满心期盼着能一睹它开花的样子。
或许是生存环境太过恶劣,或许是返青的时间太过短暂,这一年,我始终没能看到它开花,只能看着它在水泥平房上活过来又死过去。
第三年春天,我身在外地,邻居的楼房换了主人。新邻居翻修房子时,在水泥平房上加盖了一层。那一小块还未来得及返青的苔,想必是永远被埋在了水泥之下。我深感惋惜,也为自己未能看到它开花而遗憾。
前些日子,我清理墙外花坛时猛然发现,在砖块的背阴处,竟生长着一块卡片大小、绿得夺目的苔!更让我惊喜万分的是,它上面还长着六七根如头发丝般纤细的“花柄”!我顿时愣在了原地。许久,我上下打量:原来这里是平房的出水口下方,在我们两家墙壁交界的墙缝水渍处。平房上残存的苔顺着雨水通过出水口,在地上的一块残砖背阴处,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并且即将开花结果。
那一刻,我被深深打动。自此,我每日都会仔细观察它的“花”。起初,从绿茸茸的苔叶中钻出一个个如针尖般大小的绿色“花苞”;慢慢地,在“花苞”的下方,露出一小截绿色或浅褐色的“花柄”。“花柄”长到一两厘米后,“花苞”逐渐变成半个小米粒大小、带有小弧度的椭圆形或褐或绿的小扁球。整体看上去,它们就像一把微缩的小镰刀,或一面微展的小旗帜,毛毛茸茸,欣欣萌萌。
实际上,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苔并不会真正开花。它那所谓的花苞,学名为孢蒴。孢蒴上长有蒴帽,当孢子成熟时,蒴帽会自动打开,释放出的孢子便是它们的后代。它们依靠孢子繁殖,孢子生长、成熟的过程,便是它们“开花”的过程。
可以想象,当苔“花”绽放之时,绝不会有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影响力,甚至在它的“花”盛开之际,只有它自身和周围的空气知晓。然而,它依然坚定地绽放,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认真与执着。这是在恶劣环境中最宏伟、最独特、最神奇的绽放。
从此,我深深地爱上了苔。不仅因为它索取甚少却奉献诸多:只需一点泥土、几滴水雾,即便在阳光难以照拂之处,依然能欣然生长;它可入药,能检测空气质量,可作为鸟类筑巢的原材料,还能如古人那般“帖藓粘苔作山色”,做成微景观。
我更钟情于它的品格——在卑微中坚强,于贫瘠里绽放。绝地重生,荣辱不惊,去留无意,执着、坚韧、浪漫、热烈,从不顾影自怜,从不放弃对生活的热切向往。
苔,你这看似柔弱的小生命,却在天地之间奏响了一曲激昂的生命赞歌。你让人不禁想起那些默默无闻却永不言弃、顽强坚韧的平凡大众。
正如那句话:苔,是你,是我,是他,是每一个用汗水灌溉梦想的普通而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