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

暮春的风裹着细雨掠过檐角时，让人想起李商隐的那句“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推开窗棂，院角那株丁香不知何时已缀满花苞，深紫的骨朵裹着薄如蝉翼的苞衣，像极了未展的心事，静静地悬在嫩绿的枝丫间。

幼时读诗词，不解古人为何总将丁香与愁绪相连。直到某个清晨，我在细雨中撞见邻家阿婆的身影。她佝偻着背，用竹帚轻扫满地残花，白发与丁香碎瓣一同在风里轻颤。“这花啊，开得越盛，落得越快。”阿婆浑浊的眼睛望着枝头，口中喃喃道，“就像人这一辈子。”那时我尚不知，这句简单的话，竟成了往后无数个春天里，叩击心门的回响。

真正读懂丁香，是在江南古镇的雨巷。青石板路蜿蜒如带，雨丝织成细密的帘幕。转角处，一株白丁香从斑驳的粉墙上探出头，花瓣上凝着水珠，宛如泪滴。恍惚间，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仿佛从诗中走来。油纸伞下的眉眼，与眼前的丁香花重叠成朦胧的意象。原来千年的诗词里，丁香早已不是单纯的植物，而是凝结着人类共通的情愫——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那些难以释怀的过往，都化作了枝头的丁香结。

后来在北方求学，校园里有一片丁香林。春日午后，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花间投下细碎的光影。我常坐在长椅上，看蜜蜂穿梭于花丛，听花瓣簌簌飘落的声响。有次与友人谈起李煜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忽然惊觉，古人笔下的愁绪，何尝不是对时光易逝、美好难留的喟叹？丁香花期短暂，却在盛放时拼尽全力，将馥郁的香气洒满人间，这不正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吗？

而今站在庭院里，望着次第绽放的丁香，我忽然懂得：人生亦如花开，不必执着于“愁”字。丁香结不是束缚，而是生命赠予的礼物——它提醒我们：遗憾与圆满本就交织，正如花朵与风雨共生。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那些未能实现的梦，都将沉淀为生命的底色，在岁月的滋养下，开出更坚韧的花。

暮色渐浓，晚风送来最后一缕幽香。我轻轻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的温柔。原来生命的真谛，不在于逃避风雨，而在于像丁香一样，在有限的时光里，坦然绽放，欣然凋零，将每一次绽放都化作对世界的深情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