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5日
刘志坚
在感官中,晴朗属于视觉感受,看得见,却摸不着,嗅不得,更听不见。可是,在形容晴朗的词汇里,却有“响晴”一词,读来唇齿间有响当当的清脆音韵。
别具一格的“响晴”,最初是在老舍先生的《济南的冬天》里出现的。尽管语文老师用“风和日丽,晴朗无云”来解读这个词的意趣,但我想不明白晴朗为什么会“响”,因为我听不见晴朗的声音。
放学后,赶着老牛到河滩去放。牛在吃草,我在想那个“响”。正想得认真,雨水不期而至。我急忙甩鞭吆牛归家,可甩出的鞭子,在潮湿的空气里,只有闷闷的轻响。
我知道这是阴雨的作用。因为我在晴朗的天气里甩过放牛鞭,轻轻一甩,就可以响彻整个河滩,清晰地传入每一只牛耳。有时,这响声还可以传到数里外的东坡,锄草的祖父虽然耳背,但还是听到了我甩的响鞭。我似乎明白了:“响”是借助晴朗明丽的阳光和干燥的空气传导的。
后来,学唱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哦啷啰,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上山岗哦啷啰”的歌词,洋溢着太阳出来晴空万里的喜悦,特别是“啰喂、啷啰、啷啷扯、哐扯”这些模仿吆牛声和锣鼓声的欢快的衬词,响当当地朗朗上口。原来,响晴之“响”,还有欢快的意思。
再后来,我逐渐明白了响晴之“响”的其他几重意味。比如把钱花出了“响”,把日子过出了“响”,把人生扑腾出了“响”……凡此种种的“响”,就是好极了、太棒了、成功了的意思。但我还是没有切身感受到晴朗本身的“响”,直到经历了那一段阴郁的人生。
那些日子,妻子因病昏迷,我带她辗转于多家医院。虽匆匆见过几许晴朗,但内心依然沉凝如铁。我努力让自己晴朗起来,却拗不过阴霾。我既活在过去的幸福中,又活在对未来的恐惧里,日渐焦虑。
我的情绪被一位负责任的医生察觉了。她对我说:“植物人也有康复的可能,而这种可能需要医生、病人和家属的共同努力,尤其是家属的情绪不能阴郁……”似猛击,又似醍醐灌顶,她唤醒了我。我知道我必须有积极的态度和坚定的信念。于是,我在挫折中攒勇气,在迷茫中找方向,始终怀揣着憧憬。三年过去了,天可怜见,妻渐渐康复,我们又活了过来。
那一天,当我扶着妻走到明丽的阳光里,那光芒像一支支金色的响箭,刺破清晨的宁静,我和她枯槁的心瞬间被点亮,被叫醒。光线里的每一粒尘埃,都被赋予了生命,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它们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似在为重生而欢呼。
我们举头望向晴空,那晴朗直直地撞下来,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和心上,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让我们已然松散的骨架,不自觉地“叮当”做响。包裹我们的晴朗,如跳跃着的金色音符,围绕着我俩腾挪、蔓延,发出清脆的令人晕眩的共鸣。三年来那些细微的、被不堪淹没了的声音,也在这晴朗的背景下被无限放大,变得响亮而清晰,共同构成了此刻的生动旋律。
至此,我才明白,晴朗不单有表情,还有声响。响晴之“响”,是劫后重生的犒赏,是蓬勃的内心才能听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