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鹰

作家游宇明先生说，前人创字造词，常常于表面的“任意”中暗含自己的价值判断和思维格局。比如，他们不怎么崇尚“巧”，“投机取巧”“巧舌如簧”“巧言令色”等带“巧”字的成语，多有贬义；相反，他们对“笨”字倒是情有独钟。“竹”字头下的“本”，意谓本分、本色、本质、本原、本相。造字者的意思很明显，即人做事得立足于“笨”，“笨”了才能守本、成事。

游先生的这番议论，还真是耐人寻味。仔细想来，许多成功，不是因人的“巧”，恰是因人的“笨”。记得著名作家刘震云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2017届毕业典礼上做演讲时，就专门告诫即将走出象牙塔的学子们：“要做笨人。”

刘震云在演讲中讲了自己家里两个“笨人”的小故事。这两个“笨人”，一个是他的外祖母，一个是他的木匠舅舅。他说，外祖母割麦子割得非常快，因为她“只要扎下腰”就“从来不直腰”。外祖母说：“因为你想直一次腰的时候就会想直第十次、第二百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时候割得比别人更快一点。”刘震云的舅舅木匠活做得非常好，原因是他舍得花时间去打磨一件东西，而他选择木材原料的时候，也更喜欢那些长得虽慢但品质更好的树种。

说到“要做笨人”，我首先会想到“铁杵磨针”的故事。四川眉州象耳山下有条磨针溪，据说此溪之名的得来，与大诗人李白有关。“世传李太白读书山中，未成，弃去。过小溪，逢老媪方磨铁杵”，李白好奇地上前问老婆婆磨铁杵做什么，老婆婆答说“欲作针”。这一回答让李白很意外，也很受触动，他返回山中，终于完成了学业。（南宋·祝穆《方舆胜览》）

这个“铁杵磨针”的故事流传很广，影响也很大，但它显然是后人附会的。“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杜甫《春日忆李白》）。其实，李白的诗歌才华并非天生。天才的李白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除了他“谪仙人”的洒脱飘逸、“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情壮志，还有着常人不及的“铁杵磨针”的勤奋。

史料记载，李白年少时读书的地点不在象耳山，而在江油的匡山。在那里，他一读就是十年。后来，他回忆这段读书经历时，曾说自己“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上安州裴长史书》）。而《酉阳杂俎》在说到李白的博览群书、刻苦用功时，也说其“前后三似《文选》，不如意，悉焚之”。《文选》由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选（收录精美的文学作品七百多篇），是唐宋文人必读书中的必读书。李白多次仿写，写好后一对比，自感不如意，便焚掉重写。凭着这样的刻苦，李白才做到了“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李白《赠张相镐二首》）

正是因为“笨”字的含义是“下苦功”，正是因为参透了“要做笨人”的玄机，许多人才肯下苦功，力求打好底子，古今莫不如此。比如，针对“孔子过目能诵，东坡不用两遍”的传说，郑板桥反问：若真的如此，“孔子读《易》至韦编三绝”怎么解释？苏东坡在翰林院时，读《阿房宫赋》至四鼓，“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怎么解释？郑板桥承认有人确实有天赋，但他讥讽自恃有天赋之人，“平生书不再读，迄无佳文，且过则成诵，又有无所不诵之陋”。由此，郑析桥得出结论，“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

确如郑板桥所言，苏轼能做到“诗书画”三绝，不是因为他是天才，而是依靠不倦的阅读。谈到自己的读书经验时，苏轼是这样说的：“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我昔家居断还往，著书不复窥园葵。”（《送安惇秀才失解西归》）苏轼在诗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读书一定要专心，还要有恒心，要获得学问，没有什么其他方法。

“凡先天之有不足者，但得后天培养之力，则补天之功，亦可居其强半。”（明·张景岳《景岳全书·论脾胃》）这番话虽然是就养生说的，但也适用于事业，先天之不足，可以靠后天的努力弥补。所以，要想成功，就要学习“做笨人”，这是前人的忠告。因为“笨人”不投机取巧，愿意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奉献足够的努力，而愿意在“笨”上花大量时间的人，最后往往比谁都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