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港晚歌

2025年04月03日

邵丽妃

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在天际晕染出深蓝的颜色。我站在渔人码头的栈桥上,看归港的渔船载着碎金般的夕阳缓缓靠岸。海鸥掠过桅杆,翅膀沾着咸湿的海风,将我的思绪带回二十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傍晚。

那时父亲的小渔船总在这个时候归来。我蹲在码头的石阶上,看他古铜色的脊背在夕阳下泛着光,渔网里银鳞闪烁的鲅鱼活蹦乱跳。“丫头,把桶拎过来!”他的嗓门大得能惊飞栖息的海鸥。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海水漫过胶鞋,凉丝丝的触感至今难忘。

码头上永远飘着鱼腥与烟火混杂的气息。张阿婆的海鲜摊子支在老槐树下,铁锅里的杂鱼乱炖咕嘟作响。她总爱往我兜里塞油炸小黄鱼,焦香酥脆的味道混着海风,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味觉记忆。李叔的修船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木屑与桐油的味道钻进鼻腔,和着海鸥的叫声,编织成渔港特有的交响乐。

最难忘那个暮春的黄昏。父亲在修补渔网时,忽然指着远处的航标灯说:“等你考上大学,咱们就换艘带发动机的船。”他粗糙的手指划过网眼,那些被海风雕琢的皱纹里漾着笑意。我做完作业本上的算术题,抬起头,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海平线之外。

去年深秋回乡,码头已变得陌生。锈迹斑斑的灯塔换成了太阳能灯,水泥栈桥上立起了观光围栏。父亲的老渔船泊在岸边,船底附着厚厚的藤壶,帆布篷也只剩下了一些碎片。我蹲下身抚摸船舷上的刻痕,那是十二岁那年我用小刀偷偷刻下的歪扭的“早归”,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暮色中,有一位年轻的妻子站在岸边张望。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海风吹起她褪色的蓝头巾,露出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当熟悉的汽笛声响起,她脸上绽开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母亲。小时候每次台风天,母亲都会站在同样的位置,直到父亲的船影出现在海天交界处。

归港的渔船上飘来炊烟,混着煎鱼的香气。我看见年轻的父亲把哭闹的孩子举过肩头,孩子的笑声惊起一群海鸥,它们掠过水面,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晚风送来咸涩的潮气,我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渔人对大海的敬畏、归人对家的眷恋,还有海鸥掠过船舷时那一声清亮的鸣叫。

当月光爬上栈桥时,我看见远处的灯亮了。父亲当年修补渔网的双手,此刻在记忆里泛着微光。渔港的晚歌依旧在唱,只是换了年轻的嗓音。海鸥从头顶掠过,翅膀沾着咸湿的海风,将我的思绪带回那个充满期待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