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4日
相惠
王修喜欢水仙花。晚年的他,每年冬季都让儿子给他买二三十棵水仙花送给自己的老朋友。之后,老先生就会像一个老父亲关心儿女一样,询问花的生长情况。尤其是在年关前后,水仙次第开放,天南地北的报春信息传到老人身边,他总是研磨挥毫,手书致意。
今年除夕,我供养的几棵水仙花应季而开,望着那娉娉婷婷、黄碗玉蕊香透魂的“凌波仙子”,我扪心合掌,感慨万千。
这几棵水仙是我们龙口市作家协会的老会员王积江(笔名霁江)通过快递送给我的,这也是我在十余年的业余编报工作中第一次接受的馈赠。
2013年,《龙口作家报》(内部小报,会员园地)曾经刊登过一篇名为《我的母亲王宾亭》的回忆文章。因为篇幅稍长,文章分别于当年的4月、5月和8月分三期发表。王宾亭是一位参加过抗战活动的女性知识分子。她在黄县教过学,当过村干部,1954年带着儿子定居北京。去世后,儿子感念母亲一生不易,撰写长文抒发情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2024年清明后的4月7日,我突然接到王积江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又写了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还是想在家乡的报纸上刊发。我顺口问:“令尊大名?”“王修!”他的回答让我眼前顿时电光四射:王修,在龙口市党史资料中有记载。1937年8月,龙口市(原黄县)有5位知识分子千里迢迢奔赴延安参军抗战,在当时引起轰动,也被龙口市的党史资料、文史档案收录在册。只因年代久远,人们对他们后来的境遇不甚了解。
我很快收到了王积江纪念父亲的文稿《柿园春秋》,也从“红色晋绥”网站上寻到了革命前辈王修的事迹。拂去历史的尘埃,一个龙口游子革命的一生,在我眼前浮现:1937年之前,作为黄县民友的主任编辑,王修(号柿园,曾用名王鹏、适奚、西溪等)有着稳定的收入。他住在黄县城里东北隅村,爱好广泛,擅长书法、绘画、文物收藏。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他与崇实中学(现龙口一中)教师杜深如(烈士)、学生丁尔迎(丁方明)等热血青年忧国忧民,寻找报效国家的正确途径。王修曾经在当年的《黄县民友》期刊上发表过《我们的识字运动》《速起救助 拼命为国》《九一八又是两周年了》《秧歌》等多篇文章,旨在唤醒民众抵抗外侮,把侵略者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后来出版的《杜深如烈士日记》中,亦有王修与杜深如交流的记录。抱着誓死不做亡国奴的报国信念,1937年8月,王修将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托付给新婚不久的妻子王宾亭,怀揣一支钢笔,与同乡张益珊、王元庚、王贞一、杜夏(杜深如烈士胞弟)千里跋涉,投奔延安。
在民族和个人命运的紧要关头,王修选择了一条艰难但正确的阳光大道。他参军、入党,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理论,把全部心血都投入到党的文化宣传工作上。在晋西南抗日根据地,他一个人承担起区党委机关报《五日时事》的采编、撰稿、插图、校对、刻写、油印等全套工作,及时传达党中央指示,报道抗战时局战况。因为报纸办得鲜活生动,毛泽东主席两次为《五日时事》题写报头。有资料显示,毛主席一生曾经为一百多种报纸题写过报头,但两次为同一报刊署名题写报头却仅此一例,这也成为根据地流传不衰的佳话。
在晋西北的山沟里,王修前后创办过著名的《晋西大众报》(后改为《晋绥大众报》)、《正义报》以及吕梁文化教育出版社和晋绥图书馆。他还创作了《查路条》《千古恨》等剧本,用文化的力量丰富了大批革命战士的精神世界。
抗战胜利后,王修跟随部队马不停蹄地奔赴东北,参与东北解放区的创建工作。解放军打下长春,在伪宫里发现大批宋元善本。战火中,王修受命转移并保护这批珍贵的古籍,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溥仪潜逃时携带的大批历代书法名画、善本图籍和各种珍宝饰品,也是由他接收清点的。
王修是战士,也是文人,还是革命队伍中的红色文物专家。他经手过一两百万册图书和五万多件珍贵文物,如晋·葛洪《抱朴子》宋刻本、汉·杨雄《扬子法言》宋刻本、清·蒲松龄《聊斋志异》手稿及《农桑经》手稿残本、周昉《簪花仕女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宋徽宗《瑞鹤图》,每一件都是中国的绝世珍宝,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历史活化石。面对众多的宝物,身为东北文物保管委员会常委和文物处长的王修,只有欣赏赞叹,没有一丝一毫的攫取之念。他心似水仙透彻明净。
半个多世纪后,我们在北京故宫、辽宁博物馆、辽宁图书馆、辽宁档案馆、沈阳故宫等文博图档单位与这些文物互相凝视时,谁不热血沸腾,遐思万里!我们的民族精神和悠久历史具象而活化,增强了我们的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而这些,与王修的奉献密不可分。在东北文博图档的记载中,人们将王修列为奠基者、引路人。
作为王修的独生子,王积江告诉我,他的父亲曾在云南参与过《阿诗玛》《五朵金花》等电影的拍摄;在陕西,他从1971年开始着手进行咸阳杨家湾西汉大墓、秦始皇兵马俑等一系列重要文物的调查、发掘工作,亲手恢复了陕西省考古所。在王修的倡议和力推之下,《考古与文物》《文博》杂志陆续创刊。他还十分关注龙口市的文物史料工作。上世纪80年代,王修多次给家乡有关部门提供资料。
王修喜欢水仙花。晚年的他,每年冬季都让儿子给他买二三十棵水仙花送给自己的老朋友。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他写信还是沿袭古法称谓。当把水仙花的种球邮寄到四面八方之后,老先生就会像一个老父亲关心儿女一样,询问花的生长情况。尤其是在年关前后,水仙次第开放,天南地北的报春信息传到老人身边,他总是研磨挥毫,手书致意。遗憾的是,年轻时的王积江只觉得父亲的呢喃之态有趣好玩,却疏于记录,这使得他错过了父亲的诸多心声,至今想来懊悔不已。
今夕何夕,总有一些人值得我们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