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临海

2025年03月07日

惟耕

三个月的暖冬,却在立春前后迎来了真正的寒冷天气,直到三月的微风掠过村庄时,春天的大门才终被于轻轻叩开。老人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如今“八九九九”了,王河岸边的杨柳才稍稍萌动,水面上仍有一层薄冰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站在桥头上,望着弯弯曲曲伸向大海的河面,我突然心生他念:何不趁此去望一望久违的海呢?

我出生在僻远的山区,小时候,大海一直是我心生向往的地方。如今,在莱州湾畔的这座小城里,我已工作生活了近三十年,少时曾经心心念念的大海已司空见惯。但对于海,我又知之多少呢?特别是这片冬尽春来的海滩上,是否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是否还有海鸟、海蟹、海草和匆匆赶潮的渔人?

从家中出发的时候天还阴着,蒙蒙轻雾笼罩着辽阔的海面和海边茂密的防护林。隐逸在树林深处的那些小村庄,为这片古老的海岸增加了一抹浓重的神秘色彩。

我穿着厚厚的棉衣,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向着海边慢慢走去。正逢涨潮,远远地就看见海水一浪挨着一浪向岸边涌来,似是在热情地欢迎我这位不速之客。一小块露出水面的沙滩,眨眼间就消失在浪花深处。海风追逐着海浪,最终被海浪强大的力量推上岸,迎面扑打在我的身上,冰凉而腥涩。

一同迎接我的,还有被海风从海滩上卷起的细沙。它们像久别重逢的孩子一样,钻进我的怀里,毫无陌生感。而我,却微微感到了一丝陌生与恐惧。在我的印象中,这片海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空旷过。放眼望去,绵延数里的海岸线上竟只有我独自走动的身影,没有赶潮的渔人,也没有如我一样特意来看望大海的旅行者,更没有穿着泳衣、套着泳圈泡在海水里嬉戏的人群。

海风渐渐小了,汹涌的海浪也变得温顺起来。我踩着绵软的沙滩,小心翼翼地走近海浪和沙滩的交界处,蓦然发现在高出海面大约一米的位置,一条一拃宽的海冰凌宛如一条银色的玉带,蜿蜒伸向两端都看不见的远方。还有海冰呢!我打了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这才是春天啊,乍暖还寒的初春!谁会在这春不暖花不开的日子、在这阴郁的雾霭天气里,迎着料峭寒风,面朝大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沿着那条与海面平行的冰凌玉带缓缓前行。除了一些五彩斑斓的小石头,还有一些“搁浅”的“海肠”和花旦蟹,在沙滩上格外显眼。我猜想,它们一定是被海浪冲上岸后,被这依旧凛冽的寒风冻昏了吧。我极谨慎地把它们一一捡起来,又一一放回到缓缓涌动的海水中,毕竟这浩瀚的海水要比岸上的空气温暖得多。我想,这些海的精灵在经过了海水的洗礼之后,定会马上醒来,然后舒展一下身体的各个部件,迅速地游回海水深处。于是,我顺着海滩,不断地将它们尚未冻僵的躯体,送回到本属于它们的海水里。

然而,我错了。等我蹲下身静静地观察它们死活的时候,它们竟然没有一只会醒过来,哪怕只是有生命地蠕动一下身体也好。潮水依然在起起落落,它们的尸体又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推上了岸。潮水退去,它们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沙滩上,像一座座微型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也注视着我。我仿佛看到它们为我即使无用的救赎而感激涕零,也仿佛看到它们在与远去的潮水释然地挥手告别。

我继续顺着海滩漫步。也不知转过了几道弯,在一处堆满岩石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

这时薄雾开始消散。远远地,我看到了海面上有一艘白色的船只在微微向前移动。是军舰、渔船、货轮还是客轮?虽不得而知,但瞬间让我感觉自己不再孤寂。一群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海鸥,更是让我喜出望外。为了不惊扰它们,我忍受着岩石的冰冷默默地坐下身来。它们也旁若无人地在我脚下潮水退去的地方,悠闲地觅食。

我小心地掏出手机,先是悄悄地给它们拍了些照片,然后又打开浏览器,输入“海鸥”二字,屏幕上即刻出现“海鸥主要以岸边的小鱼、小虾、螃蟹、贝类和渔船附近丢弃的食物残渣为食”的字样。这让我顿时想起身后那些散乱在海滩上的海肠和花旦蟹,原来海浪把它们推向岸边,是大海有意馈赠给这些海鸟们的美味啊!在我惊奇于这份美好的发现之时,我没有为自己的无知而自嘲,反倒是悄然转过身来,等待海鸥飞起的那一刻,抢拍了一张我、飞翔的海鸥和大海同框的照片。

海鸥在换着地儿觅食,我已经分辨不出它们的影子了。脚下的海滩上只留下那些彩色的石子和花样各异的贝壳,远处的海面上却多出来几艘船只,缓缓地向着海岸这边靠近,我甚至能隐约听见船上传来的几声粗犷的歌声。

突然,有几滴细雨落在我的脸上,像极了我初来时海浪拍打海岸溅起的浪花。要下雨了,这场雨水过后,冰凌融尽,杨柳吐绿,春天可就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