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07日
丁钧力
在我的一生里,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就是王寿松老师了。我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但幸运地遇见了王老师。是他把我带进一中东小院的美术小组,扶正了我人生的路……
我生于1955年,四五岁时对画画产生了朦胧的兴趣,满墙满地涂涂画画。有时画个兔子,有时画个猫。父亲母亲走过来看见,都说画得像。
“文化大革命”期间,家遭不幸,父母离世,我们兄弟姐妹5人成了孤儿。我在家中排行老二,那时只有10岁。住进姥姥家后,我们5人全靠70多岁的姥姥养活。
1969年3月,我进入烟台一中学习。我四姨是当时一中的政治老师,她知道我爱画画,就把我托付给了王寿松老师。王老师来我家家访,看到一家的孩子和一个老人,很动情,从此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跟我去画画吧?”因为王老师的这句话,我走进了一中的美术小组,认识了刘洪欣、丛如日等师兄师姐。素描、速写、水粉、水彩、版画、雕塑……王老师带着我一点点地走上了美术之路。
在美术组,大家说我画画有灵气,把我当成一个才子,我也十分珍惜这个小集体。美术小组活动室位于学校的一个偏僻角落,活动基本在下午或者晚上进行,我总是提前站在门口等候。那时候王老师很忙,不仅要处理学校的教务工作,还经常外出办展览,但美术小组的活动从没间断。天气暖和时,王老师会在晚上给我们上课,有时陪我们到深夜12点。他不仅教我们画画,还教我们办板报、写美术字,辅导我们参加学校的宣传活动。有时校外办展览,他还带我们出去长见识。
课堂上,王老师十分严格。画画期间不许说话、交头接耳。刚开始,构图是难点,同学们找不准位置,经常画了擦、擦了画。为了让我们掌握构图方法,王老师不让大家用橡皮,哪里画错了就在哪里改。他强调要着眼于大局,要从整体到局部,再从局部到整体,通过这种方式训练我们的准确度。
学完静物写生,我们又开始学速写。同学们轮流当模特,互相写生。在那个年代,这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时尚的教学方法。我的速写进步速度很快,对人体结构的掌握比较准确,尤其是最难画的手,我却“得心应手”。老师和同学们给了我极大的鼓励,让我增强了信心,寻到了乐趣。
后来,我们又学习了水彩画和水粉画。在那个年代,绘画工具是“奢侈品”。尤其对于家境困难的我来说,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两毛钱一张的画纸根本买不起,更别提颜料了。王老师私下送了我许多纸和笔,我一点都不敢浪费,每张纸都画得满满当当,连角落也不放过。铅笔头用到最后小得握不住了,就用纸卷起来接着用。没有水彩纸,就拿普通纸刷上水来用,就这样画出了许多水彩画。
每画完一张画,大家就往前面一摆,由老师逐一讲评。“你这个地方不能这样弄,要那么弄,画画不能着急……”王老师用浓郁的黄县腔指出我们的不足。
王老师不轻易表扬学生。有一次,我的一张水粉画得到了表扬。那是一张群像,是我观察了家门口一群小孩的活动后画出来的。
“哎哟,这张画得好!色彩很好!丁钧力,你好赶上丛如日了。”这次表扬,我记了一辈子。那时候,师兄丛如日可是我们心里的标杆啊。
美术组是我温暖的港湾,老师和同学都像我的家人。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自己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人。
可是,没有美术小组活动的时候,我又变了一副模样。那时候我们在念书方面基本都是稀里糊涂,没有作业,没有考试,经常无所事事。青春期的我,腼腆不爱说话,但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无聊时常到海边游泳、扎猛子,后来干脆和社会上的人去打群仗,报复那些欺负我弟弟妹妹的人。
有一天,我在东升街附近打乒乓球,远远走来几个混混儿,到了跟前想欺负我。我抄起手里破碎的乒乓球拍朝他们戳了过去。从此他们就害怕我了,而我也变得“自信”起来,街上的溜子都叫我“大钉子”。
我在学校的大事小情,王老师都管。因为打架,老师找我聊过很多次,一次次地安抚我。即便这样,还是出事了。一天傍晚,弟弟告诉我有几个混混儿欺负他。我一口气追到了407医院附近,朝那四五个人狠狠挥拳,一顿乱揍。由于打得太狠,有人报了警,警察把我们带到了二马路派出所。王老师得知我打架,深夜来我家,见我没回来,立刻赶到了派出所。他在警察面前说了很多好话,向警察保证回去后会好好教育我,才把我保出来。回家的路上,王老师像父亲一样对我说了很多话,要我以后别再伤人,因为那样不仅犯法,还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很多麻烦……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从那以后,我更崇敬王老师了,他说什么我都信,因为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人好、有才。
王老师还经常带我们参加美术实践。记得有一年冬天,学校要办一场阶级教育展览,需要制作一组主题泥塑。大年初三,王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学生去栖霞县城,准备参观那里的牟二黑阶级教育展览馆。王老师带了一个照相机,把那里的塑像全部照了下来,回来就开始干。
干什么?做雕塑!我们一点也不会,就跟着王老师一步一步学。先打骨架。大家都去山上砍槐树枝子,钉起来做架子。有了架子,开始用泥塑形。塑像的胸腔等地方不能全用泥去做,得有伸缩性,否则会裂。那怎么办?老师让我们去找草绳子,回来与稻草一起和着泥糨糊上去。他还让我们去找黄沙,因为黄沙能防止塑像开裂。塑像的眼珠是我们精心挑选的扣子,衣服用的是麻袋皮,能体现纹理质地。
就这样,一道道工序下来,一组栩栩如生的《收租院》泥塑群像诞生了。这套做雕塑的工序,要正儿八经去大学里才能学到。塑像做出来后,轰动了烟台市,各个学校都来参观。
后来学校还办过一个学雷锋展览。一进门有一个刘胡兰的塑像,也是王老师做的。还有一个缩小版的烈士纪念碑。为了做出汉白玉的效果,我们去捡汉白玉的石头,回来砸碎,把面儿筛出来,选取小颗粒,刷上乳胶,等快干的时候再粘上去,真像汉白玉一样!
再后来,王老师介绍其他老师给我认识,还让我参加了许多美术交流活动和比赛。到了美术考试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填表格,其中包括家庭情况,用于政治审查。我总是兴致勃勃地去,又因政审不合格失望而归。
有一次考试合格了,需要去医院查体。当值医生了解我的情况,知道我政审肯定不过,没检查就给我写了个“合格”。是啊,最终我也没考上。一次次被打发回来,我心里痛苦至极。
1972年,我们这批学生要毕业了,学校只能介绍一小部分人就业。正巧王老师在市里参加卫生系统的展览,认识了一个卫生局工会的领导。这位领导向王老师透露卫生局有一个名额,需要能写会画的人。王老师马上推荐了我,说我符合条件,很有才气。通过卫生局的考察和王老师的极力推荐,我真的被录取了,很快就去了卫生局上班。过了不长时间,卫生局的下属单位中医院需要用人,我又转去了中医院。在那个时代,不是这样的机遇,像我这样的情况,就业是很难的。
1977年,我又燃起了考美术的希望,和同学们一起参加美术类高考,填报了中央美院、浙江美院、曲阜师范这些学校,还去威海拿了准考证。可是,政审最终还是没能通过。最后我彻底灰心了,放弃了我的美术专业学习之路。
就业后,我从未和王老师以及美术组的同学断了联系。1976年5月,我突然听说王老师要去西藏工作,心里不舍,但又不知如何表达。老师临行前,我来到烟台山下,换上潜水服,准备下海试试运气。那天天很冷,水温很低,我扎入水底摸到了海参、天鹅蛋和螃蟹,装了一大包给王老师送去。老师十分感动,由此我深深感受到,我和王老师不仅有师生情分,还有亲情关系。
改革开放以后,我承包了医院的分院,逐渐拥有了自己的事业,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我还去了广州等地闯荡,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我心里总惦记着,要为老师做点事,让他高兴。
20世纪90年代初期,在老年大学工作的王老师和老学员们到碧海大厦办展览。那天中午,我在碧海大厦餐厅摆了一大桌,请的都是王老师在烟台美术界的老朋友,大约有40人。记得烟台美术界的老人杜恒范先生酒后说:“真好,王老师的学生真了不起!”
能为老师争点光,是我做学生的一大荣幸。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想为王老师和师兄师姐们做点事情,以此报答一中美术组珍贵的师生情谊。
自那以后,王老师又办过两次展览,出过两次画集,我都给予了支持。另外,每年正月初二师生聚会时,我总想多找些机会为大家做点事情,这样我才感觉彼此没有白交往一场。
如今我常常想,如果能坚持画画,可能我也会在画画上有所作为,这是人生的遗憾。虽然艺术之路没有走到底,但艺术对我的影响没有消失。这几年闲下来,我重新拿起了画笔。回想起在美术组画画的场景,心里全是感动。
感谢王老师,扶正我人生的路。
(本文选自《师恩久长》文集,撰文作者丁钧力生于1955年,曾就职于烟台市中医医院,任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