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喧哗

2025年02月28日

明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墙上的挂钟显示不到下午四点,后屋就响起了鞭炮声。

“每年就他家着急。年年争第一,年年谁家也争不过他家。”母亲双手合扣捏好一个元宝饺子,放到篦子上,左手捡起我甩到她跟前的饺子皮,右手拾起筷子搛起馅儿。

“可不是?天还大亮呢,着啥急?”我嘴上说着不着急,手上却不自觉地提高了擀皮的速度。

父亲在堂屋正北墙上挂好家谱,开始摆放贡品。左边一列从里到外分别摆着一只脱毛大公鸡、三个叠摞起来的枣饽饽、一只盘着身子口衔硬币的圣虫。右边一列是猪头、三个叠摞的桃饽饽、一条满身刺鳞口含栗子的鱼凫。中间两排六个碗,盛着冒尖的稻子、谷子、苞米、麦子、豆子、花生。前面一溜三个烛台,托着三根大红粗蜡。再往前安放一个三足黄铜鼎炉,最前面一排三个小香炉。两盒拆封的线香分放两边,一盒筷子粗的长棒香也拆了封,放在右边。父亲又搬把椅子放在院子中央,背南朝北,椅面正中间摆一个香炉。

添水,烧火。果木柴火熊熊燃烧,一会儿水就开了。取一支线香,伸入灶膛,燃亮香头,我去到院子,点燃挂在竹竿头上的鞭炮,捂着耳朵转身回跑。等跑回堂屋再转身时,那鞭炮已被哥哥高高举起,在黑夜中噼里啪啦爆出一个又一个火花,在全村鞭炮声的伴奏下格外闪耀。

鞭炮放完,饺子下锅。三点水后,母亲先盛出四碗,每碗打三个,摆在堂屋贡桌最前沿儿,一碗端至院中椅子前沿,每只碗上横放一双筷子。

纸钱烧完,父亲带着哥哥两处磕头,先堂屋后院子,各三个。这期间,我和母亲已经将鱼肉菜和水饺端上了炕。随着父亲举起酒杯,一年当中最丰盛、最隆重的一餐饭开宴。电视中春晚上扬起的歌声,跳起的舞蹈,烘映得我们脸红润润、光灿灿。

晚上不到十点,后屋又响起鞭炮声,撵着全村人也都早早地将饺子下了锅。十一点,村里鞭炮最响的时候,我点响了我家的挂鞭。父亲和哥哥祭奠完,五更的小饺子端上桌,一口一个,小鲫鱼一样下了肚。还没吃完,二爹、三爹、小爹,带着小小、小泉等就来了。一人吃个饺子,尝口冻儿,搛筷子火菜(即凉拌菜),大人再喝杯酒,父亲便带领兄弟儿侄和我出门拜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日村庄的夜晚,宁静安详。今日非平日,自然不凡,家家户户灯光大亮,鸡不鸣狗不吠,只有人声鼎沸鞭炮常响。晦朔交替之时,最是黑暗,家家户户大亮的灯光虽能照出街上的幢幢人影,可也刺得眼睛看不清人脸。有什么妨碍?辨身形、听声音、猜谜语,更有趣。猜中了猜不中,都是一阵哈哈大笑,一会儿在东街拐角响起,一会儿在西墙外冒出来,一忽儿从南街胡同发出,一忽儿从北窗外钻进来。

袄兜和裤兜很快就满了,我赶快跑回家填充快要见底的糖盘子。母亲只买了两斤糖,分不了多少人,来个孩子只敢给两块,大人都知道,没有吃的。掏空口袋我继续出去拜年收糖,母亲又有底气分糖给来拜年的孩子。就这样,家家两斤糖竟奇妙地维持了全村过年的体面喜庆和热闹繁荣。

这是小时候的大年夜,好多年前了。如今村里的大年夜是否依然如此,不得而知。想来应难与从前一致,我们这代人大多鸟儿离巢般飞落五湖四海,好多人跟母亲一样随子女进了城,越来越多的房子空落,村子也越来越空心。

超市里,糖果展架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孩子们却没有多少欲望,我亦觉得似乎没有小时候的滋味美。孩子们也不再拥有对新衣美食的渴望,一同失去的还有渴望实现时的欣喜欢乐。常常想,岁月增长,我们到底是拥有了还是失去了,到底是现在幸福还是过去快乐,到底是我的童年有色还是儿女们的童年有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貌气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品位。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裳,明天的风雨淋不湿今天的行囊。不必遗憾,无需慨叹,过好今朝,品味分分秒秒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