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年

2025年02月21日

王韵

我的老家在乡下一个偏僻的村庄。小时候,父母上班无暇照顾,就把年幼的我送回老家。童年的我,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

每年到了腊月,爷爷奶奶就忙活起来。快到年根了,早上吃过饭后,爷爷就会穿上奶奶给他找来的出门时穿的衣服,拎着一个帆布袋,骑上他那辆敦实的大金鹿自行车,不厌其烦地数次往返于城镇与乡村之间,购买年货。记得有一年腊月,爷爷买了一个大猪头,他嘴上惬意地叼着旱烟烟斗,手里拿着烧红的烙铁,去除猪头上的毛。他支起的小锅里熬着松香,弥散开来的奇怪的香味引得我们这群孩子尖叫着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奶奶则领着刚结婚的俏丽婶婶和尚未出阁的巧手姑姑忙着包饺子、包包子、蒸红枣饽饽、炸面鱼。外面寒气袭人,狭小的屋内却充满着欢声笑语,房间里氤氲着香喷喷的热气,到处弥漫着温暖的节日气息。

腊月二十八九,落日已近山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暮霭中。渐渐看清了,是在外边工作的父母、叔叔带着上学放假的哥哥姐姐们回来了。家里人欢呼着聚拢起来,“兄长弟短”地彼此打着招呼,互相打量着是长胖了还是变白了,每个人都是一样地高兴,一样地欣喜。我和几个放了寒假早回到老家的堂兄表妹们拥上前去,争抢着父母、叔叔捎回来的糖果、点心、玩具和过年的新衣,然后一窝蜂散开,脚不点地地窜回家,逐一试穿新衣或把玩新玩具,品味好吃的点心。对即将到来的大年初一充满了吃好饭、穿新衣、挣压岁钱的憧憬。

终于等到了腊月三十的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这天晚上,大人们格外忙碌也格外耐心,因为这天晚上是不许呵斥小孩子的,而孩子们也早被悄悄嘱咐过,不许哭闹,不许乱说话。这个时刻,也是姑姑、婶婶大显厨艺的时候。记得那年做年夜饭,刚进门的婶婶抢着给厨艺娴熟的小姑姑打下手,却不时对小姑姑做好的菜肴品头论足,待字闺中的小姑姑噘起小嘴,满脸的不服气,借故把手中的活推给了婶婶。谁知婶婶竟不慌不忙,顺势站到了灶旁,煎、炸、炒、蒸、炖,有条不紊,做好的几道菜在全家人惊诧的目光中弥漫着扑鼻的香气。从那年开始,家里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年夜饭由小姑姑和婶婶共同担纲。待到饭菜做好,酒也早已温好,爷爷、二爷爷、爸爸、叔叔都聚在奶奶家,大家推杯换盏地喝将起来。几杯老白干下肚,潮红涌上面颊,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侃年景、聊收成、说工作、讲子女,谈到开心处,不时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年夜饭吃到十一点多,大人们渐渐散去,小孩子们却依然没有一点睡意。这时候,爷爷开始了小孩子们眼中最隆重的仪式——分发压岁钱。爷爷郑重地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朱漆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分了几个小格,每个格子都是崭新的纸币,伍元、贰元、壹元、伍角、贰角、壹角,一摞摞摆放得整整齐齐。我和哥哥、姐姐以及叔叔家的哥哥、弟弟围成一圈,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个期待已久的时刻。当当当,时钟敲过十二下,爷爷开始派发压岁钱了。记得最早是每人贰元,后来成了每人伍元。收到爷爷给的压岁钱,我们都兴奋地喊着:“谢谢爷爷,爷爷奶奶过年好!”

长大一点后,我要上小学了,被父母接回身边,离开了被曾祖母和爷爷奶奶呵护照料的老家。此时哥哥姐姐都长大了,离开父母外出求学。因为我家距离爷爷奶奶的老家很远,我们兄妹也大了,回老家住不方便,除夕便不再回老家过年。除夕的晚上,便是我们一家五口团圆的时刻。每年除夕的年夜饭,由全家人每个人做一个拿手菜。记得妈妈和哥哥买回很多本菜谱,对照着菜谱准备食材,然后开始各种煎炒烹炸。爸爸的拿手菜是蛋炒西红柿、炒花生米,姐姐的拿手菜是醋溜白菜,我刚上学,只能半认半猜地给妈妈和哥哥读菜谱、监督流程。

吃了年夜饭,通常要举办我们家的家庭春节晚会。跟年夜饭一样,照例是每个人都要出一个节目。妈妈拉二胡、拉手风琴,哥哥吹笛子、吹口琴,姐姐唱歌,我伴舞,爸爸当观众,负责鼓掌。记得有一首儿歌,歌词是“你呀小姑娘,你呀肮脏的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脏”,我便随着姐姐的歌声,扮演一个委屈辩解的小姑娘。还有一首歌的歌词是“小柳树,是我栽,雨儿浇,太阳晒,嫩芽儿长起来,嫩芽儿长起来”,我便披一条绿色的纱巾,起初蹲着,然后随着歌声慢慢站起来,缓缓长大,长成一棵大树。有时候,父母有兴致了,还会跳交谊舞、水兵舞。妈妈还会唱好多苏联歌曲:《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红河谷》……

童年的爱,能滋润一个人的一生。春节又到了,我的耳畔又响起母亲轻柔舒缓的歌声,看到了爷爷郑重打开的朱漆木匣……